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想爱 作者∶孟华 文案 : 她是“第三者”!   明知上司已有论及婚嫁的女友,   仍向他告白,情愿成为地下情人。   然而时日一久,蓝翎变贪心了,   见到他与正牌女友有说有笑,妒意蚀得她的心千疮百孔……   她拒绝再玩三人游戏,索性离开,寻找喘息的空间,   不料遇上另一个情路漂泊者──高希平   终于明白,为何与蓝翎有一见如故之感──   看到她,就像看到另一个自己。   她爱上一个人,爱得痛苦断肠;   他被一个男子所爱,也同样爱得粉身碎骨……   是爱人幸福,还是被爱幸福?   重重考验不断袭来,令卷入爱情漩涡的他们困惑迷惘,   想爱、却被伤害,他们注定彼此慰藉,   从这烦人戏码中退场,投入对方温暖的怀抱…… 楔子 “你听过这种说法吗?”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的脸庞。 “什么说法?”他捕捉住她的手指,将之放进口中,一根根的吸吮着。 “听说──这世间有两种爱情──”从指尖传来的麻痒,令她不由自主绽出笑——一朵带着哀伤和温柔的笑花。“一种是会让人笑的,一种是会让人哭的……你说——我们之间的这一种算什么?” 他的手指与她的交错,将她的双手置于头顶上,坚实有力的身躯覆在她的柔软,低头露出惑人的微笑。“待会儿——我会让你又哭又笑的。”语毕,微湿的唇从她的脸颊滑至耳垂,轻柔地细啮着。 她闭上眼睛,吞下那无声的叹息。 肉体靠得是那样的近,可心的距离,却没有想像中那样地靠近。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似乎可以在瞬间抽离身躯,高高地、冷眼地低头看着那个在底下与另一个身躯纠缠的自己。 别想了! 把握住此刻吧——撕去那个多愁善感的自我,露出原始——那源自兽性的生物本能。 他的手松开了她的,开始在她的身躯施展曼妙的魔法,而她的手亦开始了回应之旅。 他的皮肤触感如最上好的皮革,结实、平滑有力,令她抚上千遍也不厌倦……不再甘于受制他身下,想触摸更多的她,推了推他的肩膀。 看到她的表情,他露出意会的微笑。“想在上面,嗯?小荡娃!” 小荡娃!多淫秽卑贱的名词,她竟不为所动,连丝屈辱感都没有,再来狠一点的形容词,如何?她真的够荡!够贱!她不在意!什么羞耻、道德感都没有——在这一刻,她——不、在、意! 她反身卧趴在他的胸膛,用她的唇巡礼,含住他的乳头,掌握力道吸吮着。 多有意思呀!男人女人的性感集中带都在胸口,对女人——乳头是可以分泌出乳汁的部位,可对男人呢?完全没有任何功用,感觉像是上帝刻意安置上的装饰物,但却和女人享有同样的敏感和快感,所以—— 谁说上帝是公平的? 她又吸又舔,可以感觉到身下男子发出销魂的呻吟,难耐的扭动着,敏锐地察觉到男子想要翻身夺回主控权,她的手指滑下,准确地握住那热烫的枢纽,男子顿时发出急喘。 调皮的用指尖轻抚,让指下物更硬、更热,听他那断断续续的呻吟,令她感到无限的满足和愉悦。 她真是个恶女呀——竟敢这样玩弄男人…… 但——也只有在此时此刻,他才会卸下一切的防备,任由她这样放肆地亲近他、触摸他,会专心一意的与她共同跳这段欲望之舞。 只与她呵…… 这是什么样的爱情?究竟会让人哭,还是会让人笑?或者——他们之间从不是爱情,只是她自欺欺人,为他们之间下了错误的定位 不由得,她手圈紧了些,男子低呼了一声,睁开迷濛的双眼,带喘地笑道:“嘿!小心点!” 她抬起头,下巴搁在他的胸膛,和他对视娇笑道:“小心什么?”故作不解的问道,但语调中却有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嘿!你最脆弱的把柄可落到我手上了。 男人没有蠢到忽略这项警讯,他知道,她一向不容人小觑的。 她——是他所见过最难以捉摸的女人,有时会露出像猫咪般的娇柔妩媚,有时却坦率直接如透明人一般,和她之间,有时是亲爱的恋人,有时却像是……敌人,进行互相攻防。 但——究竟是在攻什么?防什么呢? 他想……他是懂的,可他却下意识的阻绝自己去深思,因为他很确定,自己还没打算面对这一切。 漫长的前戏是一种享受,他不急于进入女人神秘花园中横冲直撞,因为一旦进入后,男人的脑中,除了急欲纾解胯下的肿胀外,别无所觉,这样不知错失了多少的乐趣。 女人的肌肤细腻,入口甜滑,感觉她在自己手中缓缓绽开,抛开所有礼教束缚——如含苞的花蕾蜕变成一朵完全绽放的艳丽花朵,是段让人兴奋、回味的过程,但女人不会任人摆弄,被其反制在身下,感觉自己像被一个淘气的小精灵探索,而一个未知的自己,也被那混着纯真和算计的抚触给牵引了出来…… 敏感的、脆弱的…… 不!男人不该如此,他想要发出声明,却又耽于这份被凌驾的奇异快感中…… 直到不耐于在长久的悬浮未解的欲望当口中,这才反身回扑夺回主控权。 男人与女人的战争,还是在床上解决最完美,因为——胜负难分,哭笑、汗水、泪水皆可得。 第一章 在冗长的会议中,行销部与业务部之间炮声隆隆,双方人马相互叫阵、归属责任,总经理看戏看了半个小时后,才出声制止。 两个小时后,众人鱼贯地走出会议室,脸上尽是疲惫的表情。 稍后,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和小吃店,纷纷涌进了这群白领族。 业务部的助理陈葳葳一坐上位置,便将新送上的冰开水一仰而尽,尚未远离的服务生立刻转身再倒入新水,展现服务第一。 “别喝那么多!”与她结伴前来,同是业务部,担任业务经理秘书的蓝翎制止道。“待会儿就要吃饭了。” “就是因为要吃饭,所以才先喝水,最近在减肥,不想吃太多。” 蓝翎吃惊地瞪着她。“天!你够瘦了,别再减下去。”葳葳可以算是标准身材,小号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秾纤合度,这样还要减肥? “不行!我BF说我腰间肥肉太多了,他希望我能减去。”葳葳皱眉说道,伸手抓了抓腰间的肉——其实也还好,裙子和裤子都还穿得下,但男友都这么说,照做就是了。 看到葳葳一脸的坚定——打算为爱人努力瘦身,蓝翎垂下头,有丝无奈,也有些伤感,为什么爱情会使人如此沉迷?像至高无上的信条、神明,使人心甘情愿的膜拜、臣服,甘愿为爱情改变自己…… 吞下叹息,何必说人?自己不也是个忠实的信徒,可无法否认,即使深陷其中,却也愈来愈迷惘了。 “喝水一样会胖,何况不是有人说这种减肥方式伤身且无效。”蓝翎柔声说道,善尽身为一个朋友给忠告的责任。 “哎唷!因人而异啦!对我有效就行,何况不先喝水冲掉刚刚那变态老总所散发出的秽气,我才会真的连饭都吃不下去。”葳葳气呼呼地说道。 蓝翎哑然失笑,这话她倒是挺赞同的,思及方才总经理在会议中,表面上说的是一套——要各部门相互合作,一切以公司大局为重。但谁也听得出他话中另一层涵义——尽量吵呀、争呀!公司若出了乱子,他有的是机会修理人! 多叫人哭笑不得的驭下手法,却也让人了解,要排上总字辈的位置,得身经无数人事斗争方成。 不愧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功利社会所培训而出的“菁英”!面对这类物种,不是臣服,就是对抗,要不就是让自己也成为其中的一员。 自动门开启,店内的侍者反应性的一起喊出“欢迎光临”! 蓝翎抬头看了过去,一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心头震动了一下,同时也没忽略他身旁那道美丽的倩影,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悠哉地举起水杯——喝了好大的一口凉水,硬生生地将突窜起的心火灭下。 葳葳也注意到来客了。“喂!快看!BOSS和刘欣慧也来这家店了,啧!啧!真搞不懂这两人在玩什么花样,明明是男女朋友,却又分别是业务部和行销部的主管,在刚刚的公司会议上,两人可以彼此互斗抨击得好像要置对方于死地,可开完会后,却又能亲密地谈笑风生,甚至谈情说爱,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BOSS是指业务经理冀东玄,他和刘欣慧是他们公司公认最优秀的菁英人才,两人年纪虽轻,但都是董事长最信任的心腹,这也就是总经理特喜欢在这两人之间扇风点火搞分裂的主因。 蓝翎微扯嘴角,低垂着头不让人窥见眼中的厌恶和轻蔑。“对某些人而言,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游戏罢了。” “游戏……”葳葳点点头,赞同道:“还是你比较了解BOSS,唉!这世界就是不公平,有人比谁都还懂得所有人际关系的游戏规则,而且有本钱占尽一切的便宜,而不懂又没实力的人,就只能捡骨头啃……” “就是呀……”蓝翎漫不经心地应道,目光再度飘向那对俪人,冀东玄也正好抬头看到了她,他的反应先是睁大了眼,接着再戴上礼貌的微笑向她点头致意,然后又转过头跟刘欣慧继续说话。 若不是亲眼见到,确定他有点头向她致意,她几乎怀疑自己不过是店中的摆饰,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她转回头,再度灌下另一口水。 “怎么了?你口现在才干呀?”葳葳好笑地问道。 “是呀!今天好像有些燥……”话中有几分真假,只有自己清楚。 葳葳看了看她,突然露出暧昧的笑容。“喂!是不是昨晚你跟你阿娜答玩过度了,导致现在体虚?” 蓝翎愣了愣,意会后丢了一记白眼过去,微嗔道:“你在胡扯什么?”有点心虚。 “我哪有胡扯?啧啧!瞧你脖子上的红红点点,就知道昨晚你的他是多么用力的‘吃’你了。”葳葳吃吃笑道。 脖子上已系了一条丝巾,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徒然地调了调丝巾,勉强做补救。 “喂!你何时才要让我见见你的男朋友?都一年了,从没见他来公司找你过!” “唉!他又不住这里,我跟他也只有假日时才碰得到面,他来台北一趟多不容易呀!”她淡淡地说道。 葳葳笑叹道:“真服了你们,一个在台北,一个在高雄,这种远距离的恋爱你们还可以谈得下去?” 蓝翎只是笑,没有说什么。 “你们以后结婚,会住在台北还是高雄?” “还没达成共识,我们的工作都稳定,再加上现在景气差,工作难找,实在没有换头路的意愿。”她四两拨千斤的说道。 一旦开始说了谎,就要用无止尽的谎言来堆砌它。 众人都“相信”她有一个男友——高雄人,两人正维持远距离的恋爱关系。 但这个男友,其实是她虚拟而出,因为她真正的情人见不得光,不能让人知道,不能让人发现,除非……他肯。她露出苦笑。 她曾问他—— 他们的爱情究竟会让人笑?还是会让人哭? 他给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成功地将他俩的关系置于模糊地带,竖了个让人摸不着边的墙。 或许——真实的情况是无关哭和笑,那种程度还不到。 因为——他们的爱情——还见不得光,是她想太多了,或许根本称不上……爱情。 蓦地,葳葳睁大眼睛。“哇!你快看!刘经理正在喂BOSS吃小菜,哗!这么公然不避讳,看来——那个传言不假。” 蓝翎眼神冰冷地看着那对言笑晏晏的男女。“什么样的传言?” “他们的好事将近呀!再过不久他们可能就要订婚了吧!” 订婚?! 蓝翎全身顿时僵住,一股针刺般疼痛从心口爆裂而出…… 爱情走到了最后——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悲剧收场,一种是喜剧收场,从无例外。 因为这是一对一,绝对的人际关系。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蓝翎,请将瑞全公司这个星期进出货量报表拿给我。” “是!” 看到电话上红灯熄了,她才打开抽屉,躺在其中的一面小圆镜,一个面无表情的自己正凝望她。 该戴什么面具去面对他呢? 一个专业秘书的干练和冷静?还是带着属于秘密恋人的妩媚与引诱? 还要再为了该在下一秒带给他何种情绪伤神吗?舞台已好,剧本已定,又有何好犹豫呢? 已经下了决心,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合上抽屉,拿起桌面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资料起身离座。 身为一个优秀的秘书,必备条件是——绝对会在BOSS开口前,预先准备好会使用到的资料,而她做到了完美无缺。 敲了敲门,便开门进去,关上,立在原处,凝望坐在桌后的人,他领带已松,表情专心地看着电脑荧幕,头未曾因她进入而抬起过。 “你要的资料在此。”她走到桌边站定。 “喔!好!谢谢!”他头依旧未抬起。 她将档案轻轻放下,目光落在那挑染成金褐色的发顶,心思已是千百转。 心中那份不甘和怒火,早将她的冷静理智燃尽,却无法发作,亲眼见到他与女人亲密地有说有笑,纵使妒意已如强酸般将她的心蚀了千疮百孔,却也无法提出任何抗议。 听到“订婚”的传言,更只能闭口不语,无权表示意见。 因为——对方才是他公开认证的女友,而她——说难听点,就是第三者! 不懂呀!为什么在人类规则中有先来后到这一条呢?虽然她是后来才与他共事、相识,可对他的感情,一点都不输给任何人呀! 她深吸口气,以无懈可击的冷静口吻说道:“还有其他的事吗?” “有!你坐一下,给我两分钟。”语毕,他拿起电话,按了一连串数字后,便以流利的英文跟对方谈了起来。 一边说着话,一手拿着金色的笔在纸上速写记下重点,他处理事情就如他的人,有条不紊,擅于抓住重点,一箭中的。 蓝翎微扯嘴角,就是这份专注与俐落,使她从尊敬、追随、无条件信任,到崇拜、恋慕,即使在明知他已有要好女朋友的情况下,依旧无法自拔。 他的女友刘欣慧是少见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女性,虽然是公司大股东的女儿,但凭一己之力,在公司站稳了企划部主管的地位,无人对其能力提出质疑。 刘欣慧可以说是新女性的最佳典范代表,是她想效法学习的对象,偏偏此人也是她的情敌,对她是又敬又恨。 同样身为女人,刘欣慧所拥有的,是她的渴望,尤其是她的男人——那个与她每天朝夕相处达十个小时的男人。 如果可以计量的话,在她二十二岁踏出校门,远离家人庇护,独力生活至今的全新生命中,他是与她在一起最久的伙伴。 三年——近一千多个日子,一万个小时,六十万分钟,工作、感情、思绪,都有他的一席之地。 她已记不得两人是如何从工作的伙伴变成了亲密爱人……不!她记得,只是说服自己不去想罢了。 因为——那并不是个美好的开始。 一年前,她利用两人单独出差到花莲的机会,藉酒装疯,主动投怀送抱,在远方海浪拍岸声里,赖进他炽热的怀抱中撒娇,最后低吟哭喊,在那忘情的一刻中,她欺骗自己——相信他俩是真正的相属,而不是趁另一个女人不在时,偷偷摸摸地窃取了原本属于她的怀抱。 一次就好! 她这样告诉自己。 讽刺地,禁果一旦尝了,就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忘怀和戒除得了,最重要的——也是最可悲的,她让一个男人染上了“偷腥”的恶习,在知道窝边草是那样地心甘情愿迎合着,又岂会白白地放过? 男人占尽了所有的优势! 在发现男人对自己似有恋恋不舍之意,便把握机会,大着胆子放肆地问道——他们可有未来? 男人酷酷地回答——不知道,但他希望有…… 希望?! 再接下去问——她和另一个女人,如今地位如何? 男人深深地望着她——你们两个现在对我都很重要,我无法分出孰轻孰重……请再多给他一点时间思索…… “需要多久的时间?”她不放弃地追问。 男人将她拥进怀中,声音充满了感情和无奈。“别逼我!你是这样毫无预警地闯进来,教人措手不及,我的心还在适应,正在寻找你的地位——” 心……还在适应?可他下半身适应得很好,轻易地就可以寻觅到可定位处了…… 男人抬起她的下巴。“——本来,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对其他女人动心,可是你……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好吗?” 他温柔的恳求,令她无法拒绝的接受了。 时间……她给了。 为了一个不知何时才会给的答案,付出的代价是等待的光阴和分秒必逝的青春。 一年,整整一年,他们的关系虽然冒出了芽,却无法找到土壤足以着床、生根,更没有充分的阳光给予养分使之成长。 尽管她从未在他面前显露过任何不安,甚至得表现出不在意、落落大方的模样,并想尽办法改造自己成为他喜欢的模样,以赢得他的欢心。 但一年下来,她觉得自己快人格分裂了,昨夜她忍不住问了——关于他们的爱情,他依旧皮皮的,没有给予任何答案。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他们之间算是爱情吗? 床第间的翻滚,肉欲漫流,在一次次亲密的身体结合中,说服自己——这就是了。 但真的是吗?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爱情”? “在想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不知何时,他已讲完电话了,正靠着椅背,一派悠哉地凝望着她。 两分钟已经过了吗?她强忍想低头看表的冲动,重新振作,眼神清明地望着他。“不好意思,等你等到发呆了。”话一出口,才发现这话有多符合她此刻的心境,好悲哀呀! 他微微一笑。“抱歉,我好像老是让你等。” 她心微动,此话可有别的涵义?但他看着她,神色如常。 没有!是她多心了…… 她耸耸肩,淡淡地说道:“没关系,习惯就好。”她将发丝推到耳后。“你有什么事要我处理的?” 他点点头。“我要你明天代我下去高雄分公司一趟。” “我一个人去?”她惊诧地问道。 “不行吗?”他手支着下巴。“你现在已有独当一面处理事情的能力,可以说是我的第一副手……或者你觉得自己的能力还不够?” “不!”他话中的某些东西刺动了她,这是一个挑战——他丢给她的。她抬起下巴直视他。“好!我会亲自把事情处理好。” “很好!”他定定凝视她一会儿,突然起身朝她走来,在她来得及反应之前,将她拉起圈在怀中。 “你……”她吃惊地张大眼睛。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吻你!”说完,他低头吻住她的唇,舌头毫不客气撬开她的牙关,与她的舌齿纠缠,这一刻,他的角色已从上司转换成她的情人,可在历经早先的心理转折,一时片刻,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对她,他似乎可以毫不顾虑地显露出另一面,常常,办公室门一关,只有他俩独处的时候,他便会将在网路上看到的情色小说中的情节,在此与她演练一番,当然还没过分到真的荷枪实弹,可上下其手、挑弄彼此的情欲涨到最高点,却是常有的。 有时,她会对此感到悲哀,她是不是让自己沦为被玩弄的肉体玩偶?偏偏,她也对这份禁忌和刺激,如扑火的飞蛾,难以自拔。 他抬起头,眼神中有着困惑。“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在为工作的事烦心?” 自大的男人!总自以为是的揣度女人心思,她和他对视片刻,然后抬起手拭去沾惹在他唇上的口红。 “……是有点烦,今晚——你就别来我那,我得要养足精神。”她柔柔地说道。 他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地便舒展开。“我知道了,今晚就先放过你……”他轻吻了她一下便松开怀抱,抬手整理仪容,一边走回办公桌后,一边迅速地下达她需注意的事项。 叨叨絮絮地,她低下头,用笔在纸上速记着要点。 最后确认完成,她欲离去,当手触及到门把时,她不禁迟疑了。 仿佛,门一开启,她便将走入另一个世界,一切都会不同,不知怎地,这样的感受竟额外的强烈。 她停住,转身凝望他。 意识到她投来的视线,他抬起头来,眉头轻蹙。“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静静凝视他一会儿,将他俊逸充满个性的脸庞尽收眼底。也许,话一旦说出了口,就再也回不了头,但——必须要!她已经决心让这场戏有结果。 深吸口气。“听说——你要跟她订婚了。” 他眉头皱得更紧。“订婚?你从哪听到的?” 淡淡地微扯嘴角。“公司上下都传遍了。” “拜托!为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的表情让她相信他没骗她——是还没有要订婚。 但现在还没,在未来某一刻必定会,毕竟——他的正牌女友依然屹立不摇,而她只能战战兢兢,在不安中等待死刑宣判与否,完全无招架之力吗? 不!她不要了!她厌倦这种被动状态。 “……还记得我昨天问你的那个问题吗?”关于他们的“爱情”。 闻言,他脸上顿时戴上像扑克牌般的面具。“我们说好在公司不谈这个。”冷冷的声音带着警告。 这回,她没被他的严厉吓到,因为知道他只是装腔作势,想快速得到场面控制权,掌控一切,掌控他俩的关系。 可他不懂吗?她不是弱者,从来就不是。 目光坚定地直视他。“这次出差完后,我打算休一个礼拜的年假。”这年假本来是特意留下来,准备与他一起去峇里岛玩的,但他的年假却已另有安排,而且陪伴他的也另有其人。 “我回来时,希望能从你的口中得到明确的答案。” 他皱眉。“答案?” “是你该做出决定的时候。” 他神情一凛,这回他没有装傻。 她露出苦涩的微笑。“是你该做决定的时候了。”一字一句坚定的重复。“看你决定要让我‘哭泣’?或是要带给我……‘笑’?”轻轻说完后,便转过身,将门关上,她闭上眼睛贴靠在门板片刻,张开后,脸上疲惫的神情使她看起来像老了好几岁,默默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再一次扮演一个最称职的秘书。 球已丢出去了,就看对方如何回应。 反正——就是这样了 第二章 冀东玄瞪着门板好一会儿,有片刻反应不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三秒后,再度落坐,拿起文件欲重新振作。 何必再装傻呢?对她的要求和心事,又岂会不清楚? 即使现在出去,他也无法给予答案,他伸手抚着脖子,来回转动着。 从来不知道,要让一个人哭还是笑,竟成了那么困难的选择…… 真有那么难吗? 可如果简单的话,他为什么无法立刻回答呢? 冀东玄将已经反覆看了三次却无一处看进的公文放下,旋过椅子,异常烦躁地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观。 脑海不停地浮现方才蓝翎离去前关门的表情——她是认真地下了最后通牒。 好样的!蓝翎,竟突然给他出了这样的难题,是不是该顺水推舟地就趁此将这段关系做个了结呢? 重重叹口气。得了,如果能轻易了结,又岂会拖拉了一年,至今还无法当机立断呢? 他拿出香烟,轻轻敲拍几下,点着了火,深深吸口烟,在脑血管急速刺激收缩后,烟雾缭绕下,脑袋也愈来愈清晰。 他一直都很清楚,蓝翎爱他远比他爱她多,在情感的付出上,两人始终无法平衡,当然——这或许是因为还有另一个女人存在的缘故,他必须分出一些情感和责任,而他不否认,他并不想与欣慧分手,因为她一直是他心目中理想伴侣的模样,漂亮、能干、理智……当然,蓝翎也不遑多让。 如果说欣慧带有欧美人那份爽朗、健康美,蓝翎便呈现出东方民族女子特有的细致、古典秀雅……若论美丽,欣慧更胜一筹,有她偎伴在身边,同性投来艳羡的目光足以淹死人,彻底满足了他的自尊。 工作上,欣慧是他尊敬的伙伴,同样也是竞争的对象,与她在职场上的交锋,令他觉得有意思多了,增添不少工作乐趣。 而蓝翎是他最信赖的下属,他信任她为他经手打理的一切,相信她对他的忠诚,两人在工作上与他之间微妙的关系,多少也影响他与她们的互动。 脑海中浮现蓝翎初来公司上班的模样,带着刚踏入社会的蓬勃朝气,眼中闪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光彩,一脸热切地跟随着他,将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话奉若经典,听从他的教导,抢先地将他所交付的工作完美达成,然后露出期待、得意的神情望着他,令他好笑又为她感到骄傲,能有这样的员工,实在是做上司的一大福气,而他也乐于看见她的成长。 她望着他的目光,从尊敬、崇拜到深深的恋慕,他无一错过,也受到了感动,当她藉酒醉,不顾一切地向他吐露爱意,他无法推开她,甚至主动热切的回应她…… 事后,他有短暂的罪恶感——对欣慧,毕竟他是有女友的,而且是他死追活追,好不容易才让那朵骄傲的玫瑰低头。 但他随即又告诉自己,男人若会放过白白送到口的美食,那就是天下第一字号的傻瓜。 何况,他也清楚地向蓝翎表示,他没有打算和欣慧分手,而她表示了解。既然她不反对他维持现状,也不会向欣慧告发,又不会拒绝和他发展公事以外的关系,他何乐而不为呢? 和蓝翎更亲密地往来后,他承认部分潜藏在体内的狂野因子全被挑了起来,放肆地穿梭在两个女人之间,大享齐人之福,有趣的是,其中一方不仅清楚他黑暗、狂妄的恶行,甚至默许、配合他,实践他隐密的幻想…… 玩够了,所以是时候该摊牌了吗? 蓦地,从指间传来火热的疼痛灼醒了他,吃痛地松开,已烧到屁股的残烟掉落至地,虽然在地毯起火前睬熄了,可已留下一口黑色的印痕与残灰。 懊恼地抬起脚将烟蒂踢掉,起身打算开门,索性和她说个明白。 桌上电话铃声响起,阻绝了他的去势,他旋回座位接起电话。 “喂!是我。”欣慧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 他拉拉领带,压不那股下耐的冲动,重新调整情绪,柔声道:“怎样?” “今晚要不要到我那边吃饭?我要亲自下厨喔!” 微讶。“你今晚不是要回家,跟你家人吃饭?” “是呀!不过我大哥突然被一个学术会议绊住,我二嫂身体不适……天知道,她是真有病还是神经衰弱,怕见到我妈——” 他闻言轻笑,可以想见她在电话另一头说话的神情,说到关于她二嫂的事,肯定会扮鬼脸。“因此今晚的家庭宴会临时取消。” “是呀!突然之间每个人都有事了,就这样不了了之……反正每个礼拜都会见到面,也不差这一回。”欣慧淡淡地说道。 东玄聪明地没再追问下去,欣慧的家庭问题可小可大,全看当局者怎么处置。 刘家很富有,但家庭教育极为严格,据欣慧形容,他们的爸妈只准他们拿第一,绝对不允许第二。欣慧有两个哥哥,她是唯一的女儿,两个哥哥在严格的教养下,各自在学术界和医界都有不错的成就,而欣慧则继承父钵,投入商界,父亲虽是公司大股东,却未利用特权安排她在公司享有特殊待遇,反命她从基层做起。 而他刚好与她同时期进公司,初时,他很受不了她的傲气和自以为是的态度,两人屡屡针锋相对,但在某次企划中,两人抱着不服输的心态互相合作,结果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从那时两人才卸下心防,以另一种角度尊敬、看待对方,进而产生爱意,成了男女朋友交往。 他欣赏她那不让须眉的英气与在事业上的企图心,她对权力的渴求并不亚于男人。 三年了,两人的感情一直在稳定中发展,虽然因各属业务与企划不同部门,时常意见不合、互相较劲,并不会因为两人是男女朋友而放松,但在两人火花撞击中,依旧可以创出佳绩,是以他们是事业上最佳的竞争对手,亦是伙伴。 他爱她、敬她,相信他们亦是人生旅途上的最佳拍档。 可——他为何还要出轨,和另一个女人暗通款曲呢?难道只能指责自己不是圣人,难逃禁果吸引? 清清喉咙,换了个话题。“你确定你要下厨?我很怕得去药局买肠胃药戒备。” 话筒另一端传来冷哼。“本姑娘要为你下厨,偷笑都来不及,还敢嫌?没关系!不要就拉倒!” “我要!我要!”女王真生起气来,可不得了。“你打算煮什么?我可以带我珍藏的红酒或是白酒去。” “你带红酒来,我要煎牛小排。”欣慧顿了一下。“对了!你跟旅行社联络好了吗?我们这次年假的旅行弄得怎样?” “都OK了,机票和饭店都已帮我们订好了。” “真的是一个惊喜?” “绝对包你满意。”他笑道,难得他俩刚合作完成一件大案子,上头乐得多赏他们一星期的年假,两人便计划出国旅游,他一口承担行程规划,打算让她好好开心一下。 可思及此,便不由得想到蓝翎,他曾经允诺要找假带她去玩的,每次年假他都与欣慧一道,而这回多出来的,本是个机会,偏偏欣慧亦同时放假,无法避开。 心念一动,也许这就是蓝翎找他摊牌的缘故,她可能气到了……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忙回神。“抱歉,我有东西掉到地上,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次的假期结束后,你跟我一起到我家吃顿饭。” “咦?” “我爸妈要见你。” “见我……上上礼拜不是才一起吃过饭?昨天也有在公司碰到你爸。”他纳闷道,并不讨厌跟她的家人相处,但他更偏爱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光。 “嗳!我爸说我们两个也差不多要定下来了,所以要谈谈。” 嗄?他咽不一股不舒服的感受。他是计划要跟她结婚,但这种事应该是由他自己提吧,怎会是她父亲说呢? 她父亲认为时候到了,那他呢?还有她呢? “……好呀!是该谈谈了。”他干笑道。 “嗯……啊!不说了,我还有个meeting,晚上吃饭时再详谈。”说完,欣慧便将电话挂上。 东玄拿着话筒,愣了一会儿后才挂上。 是时候跟欣慧走向另一段人生了吗?他皱眉头。 莫名的烦躁,令他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 真的是时候了吗?他反覆地问自己。 蓝翎要他摊牌表态,欣慧要他准备结婚事宜,所以一切都该趁此做个了结,不是吗? 但为何他……?他走到门前,手握住门把,正欲拉开,又迟疑着。 一分钟后,他再度走回办公桌后面坐下,手按电话内线通话钮。“蓝翎,进办公室一趟。”声音充满了威严。 该死!这球不应该是她丢的,他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他得先丢回去,他必须再度掌控整个局面。 可等了好一会儿,蓝翎都没有回应。 “蓝翎,在不在?”他再一次说道。 静—— 三十秒后,葳葳来敲门。“报告经理,蓝翎刚刚离开了,她说身体不舒服。” 他愕然。“身体不舒服?!” 葳葳点点头。“可能是眼睛有问题,刚刚看她两眼都红肿的。”说完后,葳葳便走出去。 两眼红肿,她……哭了。 东玄旋过椅子,皱眉瞪着窗外,心中百般滋味纠葛着。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哈啰!你东西掉了……咦?蓝翎,是你。” 蓝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眨去眸中的泪雾,整理好表情后方转过身。“刘经理好,真不好意思,走得太匆忙了,所以没注意到……”她从刘欣慧手中接过方才落下去的纸张。 每回近距离见到刘欣慧,都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眼前的女人美丽充满自信,昂贵的套装更将她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族气势烘托得更高炽。 在职场上,她是个不输男人的女强人,在女人里,她是耀眼美丽、充满品味的女人。 她的完美度,令人羡慕,也教人……自卑。 是偶像,也是敌人! “没关系。”刘欣慧偏了偏头,目光锐利的盯着她的脸。“你眼睛怎么了?刚刚哭过吗?” 她心一凛,绝对不能在这女人面前示弱。“唉!也不知道是不是跑进什么脏东西,眼泪一直流个不停。”随便编了个理由。 “结膜炎吗?”现在正流行的。 “可能是吧!我正请假要去看医生。”她无法再待在公司了,眼泪像从关不住的水龙头里冒出,一点都没办法控制。 理智告诉她不能哭,但毫无作用。心太痛了,不停地冒出酸水,从眼眸中宣泄而出。 “那赶快去看!对了!正好我要出去,我顺便带你去看医生好了。” “不用!我自己去看就好。”该死!怎么那样巧?还有——她找这什么烂借口?愈陷愈深。 “没关系!不用跟我客气。”欣慧拉起她的手,不容拒绝地一起走进刚好开启的电梯中。 蓝翎有点傻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态度怎会如此热络? 平时,她们在公事上合作互动的机会不多,只能称得上点头问好的同事之谊罢了,以及——她是上司的女友…… 欣慧按下地下室的按钮后,转过头问道:“东玄有没有注意到你不舒服?” 她不安地动了动。“没有……他在忙,也不好意思拿这种小事烦他,我想去外面点个眼药水就没事了。”她怎能去烦他呢?地下情人是有规矩的,唯有不断地将两人关系保持在共享乐、共欢笑的层级上,才能够继续发展下去;即使她已决定与他摊牌。 “这怎么行呢?你平常那么帮他,他这个做上司的居然没好好关心你,这怎么成呢?” 她微微皱眉,是她多心吗?为什么觉得刘欣慧的语气有丝不对劲——过度轻快了,可当她抬起头,刘欣慧脸上表情如常。 “帮?还好吧!我做的都是‘分内’事。”她轻描淡写的说道,刻意地将两人距离拉开。 “是吗?你太谦虚了。”欣慧对她露齿一笑。“他可常跟我说,如果没有你帮他‘打理’公事,他可惨了!” 蓝翎瞪着电梯门反映出的自己——正咧着嘴笑。“真的吗?他怎么都没跟我说,或者也该反应在薪水袋中嘛!” 欣慧微讶。“你是说他都没给你加薪?” “是呀!一年了。”一年,正是她当他秘密情人的时间。 多奇怪呀!为什么这一年都没有开口要他加薪?是她心里有鬼吧!她苦笑。 为了证明自己的骨气,证明她是因为“爱”他,所以才愿意与他发生亲密关系,绝对不是为了其他的,所以连她在工作上应享有的福利与保障,也不懂得争取了?! “一年,有这么久了……”欣慧若有所思地望着前方。“是该挑明说出来的时候,不是吗?” 挑明?!她已经做了。蓝翎微微一笑,笑意未达眼中。“我不敢啦!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自己开口?” “真的?你不敢,那我帮你说喽!你那么尽职,怎能不好好地奖励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 “跟我客气什么?男人有时还是需要当头棒喝一番。” 是呀!的确需要……好怪!这话从刘欣慧口中说出来,说有多不对劲就有多不对劲。 两个女人一起走出电梯。 “你自己平常都怎么上班?”她们来到她的银色宾士轿车旁。 “搭捷运,从我家到公司只要十五分钟。”看到那豪华的座椅,蓝翎咬着下唇,和善的面具有些挂不住了,这车——她得存一辈子的钱才买得起。 “刘经理,实在是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去看医生就好。” “就跟你说别跟我客气,你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收起笑容,板起脸来的刘欣慧像极了严厉的女暴君,所散发的气势,令人难以不遵从。 蓝翎深吸口气。好吧!进去就进去,谁怕谁? 见她依言上车坐好后,欣慧脸色才又变回和善。 “经理待会儿要去哪?”蓝翎开口,试图扭转方才变得有些僵凝的气氛。 “老实说我是跷班啦!”转出弯车道,欣慧点头向守卫示意后,便俐落地开转出去。 “跷班?” 欣慧瞥她一眼。“干那么惊讶?我也会跷班呀!” 蓝翎轻轻摇头。“很难想像,一直以为你是个工作狂呢!” 欣慧来回望着左右,迅速地驶进车阵中。“工作狂?!你们私下这样称呼我?” “不!只是我个人看法,觉得你很喜欢工作。” 欣慧直视前方。“如果不喜欢这份工作,做了又有何意思?为了工作而做,或者是为了自己而做,这两者意义是不同的,人生哪来那么多时间虚耗?” 蓝翎在心中叹息,知道自己这点不如她——至少对工作的热爱与喜好。 “我也不是铁打的,有时也会累,也会想摆脱一下那些有的没的。” “嗯!可以理解。”正如她此刻,亦是以眼睛痛的借口“跷班”,她今天不想再见到冀东玄。 “不过我今天跷班是任性了一点,你可别跟别人说。”欣慧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淘气。 “我不会。”才怪!她想告诉所有的人,但——只是“想”而已,不会真的去做,也不屑那样做。 “说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今天不知怎地,突然很想自己下厨做几道菜,所以想先去超市采买一番。”欣慧笑道。 蓝翎脑袋有片刻空白,她木然直视前方。“……那我们经理今晚可有口福了。” “是呀!可是你知道他有多过分,居然说要去买肠胃药?!真有够不给面子的。” 没挑明,却能立刻明白……多可怕的默契。 蓝翎望向窗外,看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招牌。“……你今晚想煮什么呢?”看着一个眼科的招牌过去,欣慧没有停车,她也没叫停。 “牛排喽!我最会处理的料理,他跟我都爱吃……对了!有件事我要问你。” “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东玄这次年假安排的行程?”欣慧压低声音说道。 不是要跟你一起去吗?干问我?她垂下眼。“不太清楚,没听经理提过。” “真的吗?他没有请你帮忙联络旅行社?”欣慧露出怀疑的眼神。“你可是他最‘得力’和‘信任’的助手。” 她握紧拳头,脸上尽可能地挤出微笑。“我很少处理经理‘私人’的事。”即使这是谎言,她也要说得漂亮,不让人察觉,可……偏偏不是,她对他们这次年假的安排一无所悉。 或许——这是他对她仅有的尊重吧,不让她太过难堪…… “是吗?连你都不知道呀……看来,他真的打算给我个‘意外之喜’……”欣慧喃喃地说道。“唉!可是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总是叫人不踏实。” “就当是冒险吧!” “唉!我天生没有冒险细胞……到了。”欣慧把车子停在一家医院前。“这里是我平常看眼睛的地方,医生挺好的。” 蓝翎随她下了车,当她在柜台前像发呆般瞪着健保卡被盖上了印,挂号费被收进抽屉时,欣慧和医生从诊疗室走出来。 “陈医生,就麻烦你了,她可是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多刺耳的三个字。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她望着他们,几乎压不住那种强烈的挫折感,却无法爆发。 ——对欣慧,在敬与恨的情绪中,也夹带了羞愧——无可消除,这就是身为第三者的悲哀。 欣慧来到她的面前。“蓝翎,陈医生医术一流,你可以信任他的。” “是!谢谢你。”她苦笑,又不是什么大病,哪需要这样劳师动众地请到第一流的医师? “那我走喽!要把眼睛治好,俗话不是说‘眼明,心才会明’吗?”欣慧笑吟吟叮嘱她后,便像旋风般离开了,一室的人都目送这绚丽的身影。 真像个女王…… 她回首,和满脸带笑的医生对视。 “快进来,我帮你检查一下,眼睛哪里不舒服?” 她仰首,看着天花板片刻,视线又被水雾给蒙住,眨了眨。 眼明心才明…… 多意义深远、奥妙的一句话,以女人的细腻,岂会容男人的矫饰欺瞒? 记得他说过,刘欣慧是个绝对不容许自己在“第一名”以外的人。 “医生……” “是?” “有那种可以让人不再流眼泪的药吗?” “嗄?” 第三章 不知道是早晨不知道是黄昏 看不到天上的云见不到街道的灯 黑漆漆阴沉沉 你让我痴痴的等 想的是你的爱 想的是你的吻 流不尽相思的泪 想不完离别的恨…… “停车!” “呃!小‘贼’,这里不素你要去的地方呀。”计程车司机说道。 “没关系!我改变主意了。” “可是这里……” 她笑笑地将足数的计程车钱递给司机后,便开门下车了。 一踏到地,一股热风便迎面扑了过来。 蓝翎眯着眼,目送计程车扬尘离去,地上只留下一只行李箱,感觉有些凄凉,她弯身调了推架,使之方便拖行。 她打量四周,不怪司机会以疑惑的表情看她,并试图劝阻她,此处放眼望去,不见建筑物,唯一的人工品就是竖立在路边一根根的电线杆,如果司机想对她起歹念,这里是绝佳的场所,只要往旁边树丛一拖,避开往来行车视线,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知道……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正置身何处,唯一可确定的是,现在她人正在台湾南部某一个角落。 原先计划是去市中心找间饭店住下来,可在车上被远方的一抹蓝给吸引住,是海! 突然间,她好想到海边,想亲近那大海! 吸口气,不畏顶上烈日,开始一心一意朝海的方向走去。 有点率性过了火…… 拖着行李走了许久,那片大海似在遥遥无际之处——走了许久还是未到,是走错路吗? 不!她相信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走了一大段碎石小路,转过一片矮树林,再度踏上柏油路。 眯眼衡量,柏油路的方向与海平行,可柏油路另一边生长茂密的树林丛,却令她软脚。 无路可走吗? 不甘心,她几乎可以听到海浪拍岸声,空气中甚至有海的味道,在在告诉她,就差几步路了。 三秒后,她做出决定——不放弃,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弃,或许她无法掌握另一个男人的命运和情感,可难道她自己的不行吗?她此时只是单纯地想看海而已呀! 拖着行李沿着柏油路走去,打算一见到通往海边的路便毫不犹豫地走下去,可偏偏像要与她作对似的,行李拖架却在此时断掉。 她蹲下身子,瞪着那缺了一轮,已无法再使用的轮架,开始有了沮丧感。 抬头看了看太阳,再看看四下——没屋子、没车子、没人影,不得不警觉到一个事实——她真的迷路了,迷失在台湾南部一个完全陌生的角落里。 呆愣片刻,不!她不要放弃!宁愿走断脚,爬也要爬到那海边,反正她也没什么好损失了。 咬咬牙,一手提起那不轻的行李,一手拿着断裂的拖架,迈开脚步往前行去。 走呀走的,经过一个转角,赫然发现路的尽头有一幢屋子。 有片刻,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因热昏头所产生的幻象,她眨了眨眼,那房子在流动的热气中晃动着,但——没有消失。 太好了!她可以问清楚这里是哪里,讨一口水喝后,再重新出发! 她快步地奔过去,随着与屋子的距离拉近,便听到从屋内传来了钢琴声,那悦耳动听的琴音,令她放慢了冲势,缓缓地走近,直到大门前。 她并没有马上按门铃,而是将手中的拖累放下,整个人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门,专心倾听着那琴声。 这乐曲前所未闻,她不知曲名,但蕴涵在那悠扬乐声中的情感却深深地打动了她,让她完全听痴了。 怎么会有这么棒的乐曲? 是谁在弹奏? 听着、听着,乐音中丰沛的情感,涓滴流入她心中,和她这些时日苦命压抑的感情呼应,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泪水缓缓地从她颊上滑落。为什么?才不过分开几天,竟已想到心都痛了,恨不得把心挖出来,不想再感觉…… 为什么她要爱他爱得那么多?为什么他不能爱她呢? 她埋进膝间,整个人缩成一团,当琴音停止时,她姿势依旧未变。 突然,身后的门开启了,她猝不及防地往后倒,整个人仰躺在地上。“痛……”背部触地时,立刻从神经未梢传来警讯。 “你是谁?”一个清爽悦耳的男音从她顶上响起,令她舒眉张眼。 她凝眼望着那男人,有片刻她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使,忙不迭坐起,只道是自己头昏眼花了。 不!她没眼花,真的有个像天使的人站在她面前,而且是个看起来很不爽的天使。 男人有张完美如模特儿的脸蛋,身材修长,一身白色印度长衫,松垂的贴着他的身体,V形的领口露出古铜色的光滑肌肤,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吸引力,他的头发乌黑微鬈,长度至肩,简直是金城武在电影“薰衣草”中的翻版,看着他,不觉又痴了。 “你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这一连串的不悦,如机关枪般的质问,令她从痴迷中惊醒,眨了眨眼,让脑袋恢复运转,将他的问题消化了一下后方站起身,并扶起行李。 “我姓蓝,不好意思,因为我想要看海,可是却迷了路,怎么走都走不到海边,这时就看到这屋子,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好心给我一杯水,然后再告诉我这边的地址,让计程车来接我……但是因为琴声太好听了,所以就忘了按铃,坐下来听。”虽然对方态度不客气,但她实在没办法对这么美丽的人发脾气,是以仍柔声以对。 那男子如星般的黑眸缓缓在她身上扫射,似乎要判读她所言是真是假,然后目光落在她的行李。“你是从哪来的?” “台北,我是来南部……”她顿了一下,随即露出只有自己才懂的笑容。“晒晒太阳的。” “晒太阳?”男子扬扬眉,这答案颇有意思,他露出兴味的神情注视她。“为什么?台北也可以照到太阳吧!” 她耸耸肩。“对我而言……不够,同样照得到阳光,可心和感觉完全不同。”眼神飘向远方。“有些地方只会让人感到自己在败坏腐朽中,连心也沉沦至黑暗,即使阳光?在眼前,却无法感受到那份温暖……” 她的话令他大感惊诧,不禁凝向她。见她脸上神情透露出一股掩不住的萧索,想起方才在监视器中看到的她——整个人缩抱一团。 “你认识卢维德吗?”蓦地,他厉声问道。 她转过头,一脸茫然。“谁?” 他再一次问道,她眉头皱得更深。“他是谁?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看她不像说谎的样子,显然真的只是误闯到这的“游客”,但时机和地点也未免太巧了。 “你说你是因为要看海而来到这边的?” “是的。” “那你现在还没看到?” 她苦笑,指指路边一排茂密的树林。“我根本已辨不清方向了,哪找得到?” 他没说话,依旧瞅着她。“你打算放弃了?” 她静了一下。“不想,但由得了我吗?我已经迷路了,得先回到正确的路,再重新来一次。” “既然你都已经走了那么远,说不定再走几步就到了,你放弃的也未免太快了。” 他的话令她升起一丝异样感,原本沮丧的精神不觉再度振奋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何不绕过屋子去看看呢?” 咦?她注视着他三秒钟后,便拔腿往屋子后头奔过去,绕过灰白色的石墙后,霍地一片深蓝迎向她。 怎么会?呆愣失神的注视一会儿,立刻欢欣叫出来。“天!真让我走到了!” 这屋子后方就是一片悬崖,悬崖下方一大片沙滩直通往海,若非有栏杆围着,她可能会冲动地跳下去,直扑那大海。 男子走到她身边,见她又叫又跳的,不禁被她的喜悦感染。 “看到海真的令你那么开心?”她的行为实在出人意料。 她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那海。“当然!你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几乎都要放弃了……”她喃喃地说道。 听到她的话,心头莫名被敲了一下,似乎她说的“放弃”不只是指看海,还有更深一层的涵义,仿佛她要放弃的是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 他随即摇摇头,暗骂自己多心,她要放弃什么?又甘他何事?他连自己的事都顾不了,更何况是别人的。 可见她满头大汗,不觉动了侧隐之心。 “你要不要先进我屋子里喝口茶休息一下,计程车到这来还要一段时间。” “好呀!”她很爽朗地答应了。 走进那仿日式的木造房屋前的庭园时,清凉感便自然地从心底产生,进屋再接触到冷气时,皮肤的热气也消散于无形。 随着主人来到客厅,目光立刻被屋中角落放置的黑色大钢琴给吸引住,她自动走到钢琴前,目光轻轻抚过那光滑的琴身,而他见她不像其他鲁人一般莽撞的用手去碰触,便忍着不出声,默默观察她。“方才那好听的音乐,是你用这琴弹出来的吗?” “嗯!” “那乐曲真棒!让我听了好感动……” 感动?忆起方才开门与她打照面时,她眼眶泛红,闪着泪光,想来她真的感动到哭了?! 有点受宠若惊,他的乐声真的有那么感动人吗?还是她在说好听话唬弄他? 他凝眸注视她,表情莫测高深。“为什么你会感动?你从中听到了什么?” 她闭眼回想了一下。“嗯——我听到了……有对爱情的幻想和渴望,然后是——等待与折磨,甚至可以感受到乐声中夹杂着风雨,波涛起伏汹涌,最后是——失落和绝望的放弃……”爱情伤人太深了,让人害怕再去爱…… 他再一次被她撼动了,没想到她真的听出来了,方才他弹得完全忘我,毫不保留地将他的爱与愁透过指尖倾诉,她居然可以正确无误地听出蕴涵在他琴声中的情感…… 她?! 这时发现注视钢琴的她,眼角竟有泪光隐隐闪烁着,不禁若有所悟。 同是天涯沦落人呀!若非与他同样为情所伤,岂能听明白?! 他清清喉咙。“你想喝什么?” 她略带茫然地转向他,片刻后,眼神恢复了清明。“呃!不麻烦的话,一大杯温开水就好。”体内的水分似都流干了,即使已进了冷气房,在短暂的清凉后,体内的热度再度高升,仿佛有把火在燃着,甚至头晕目眩了起来。 她忙不迭地摸至沙发椅坐了下来,压抑那莫名恶心想吐之感,而光线也突然变得刺目起来,她立刻闭上眼睛,频频深呼吸,但不适感并没有因此减轻,下一秒,眼前一黑,她失去了意识。 高希平端着一壶温蜜茶走进来时,发现她竟昏睡过去,有点讶异。 她竟然可以这么放心的在连名字都还不知道的男人屋子中“睡着”,难道她不怕他起歹心?他将茶壶放在旁边的茶几上,蹲下身细细望着她。 她是个美丽的女子,脸庞未施任何彩妆,清秀端丽的五官叫人看得赏心悦目,她的眼睛清灵,注视人的眼神率直,说话的态度和神情毫不做作,令人一下子就可以拉近距离。 他露出难得的微笑,起身,打算让她好好休息一番,她却突然紧皱眉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才发现不太对劲。 脸色太红了,他伸手触碰她的额头,有些热度,而且……没有汗?! 照理,她在太阳底下走了那么远的路,应该汗水淋漓,可是…… 哎呀!他怎么会没有发现?她不是睡着,分明是中暑了,而且状况不轻,已陷入昏迷。 他一把抱起她,迅速地将她抱进浴室,打开莲蓬头,用冷水淋在她身上,蓝翎立刻打了个哆嗉,睁开眼睛。“我……”她声音相当虚弱。 “你中暑了,忍耐一下。”他一边用冷水帮她降温,一边用手按捏她肩上的穴道,痛感立刻传导至全身,令她再度发出呻吟。 然后他再帮她按摩四肢,不一会儿,她神智完全清醒过来,他才退开。 “还会晕吗?” “好……好多了。” “抱歉!我来不及将你的衣服脱掉,你可以自己把湿衣服脱下来吗?先穿上浴袍?” “可、可以。” 他注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会再倒下后才退出去,但门半开,没锁上,预防万一。 蓝翎颤抖着手将衣物脱下,全身力量像失去了一般,随时都有昏倒之虞,她低头看自己的窘状,所有贴身的衣物都得脱下…… 自己会在一个陌生男人家中几成一丝不挂的,这样的情景是怎样都想像不到的。 躲在门后勉强将身体擦干,套上浴袍后,才打开门,他正背对着她,一听到声音才转过身。 “好了吗?” “嗯……”和他面对面,不觉有些尴尬,他可是冀东玄以外第二个碰触她身体的男人。 “我这边没有女生的衣物,只有几件体育服,大了点,但应该可以凑和着穿。”他走过来扶住她的手臂,引她到床边坐下。“这杯盐开水先喝下,补充一下水分。” 说完后,他起身走进浴室,一看到他拿着她的衣物走出来时,立刻面红耳赤。“我来拿就好。”可才想站起,两腿便无力软下。 “没关系!这边有烘干机,你的衣服很快就会干。”在离开房间前,他停了一下,没有转过头地对她说道:“那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你怎样……我……应该算是个同性恋吧!”说完便快步走出去。 她呆了呆,一边举杯啜饮着温盐水,一边消化他的话。 他是同性恋者…… 奇怪!她并不讶异,这样俊美得近女性化的男子,如果没被下半身发达的男人给先看上,这才怪。 但说她不失望是骗人的,难得能遇到这样俊美有魅力的男子,她都有点心动,在短暂的时刻里,曾冒出一丝丝的期待,如果他能够取代冀东玄在她心中的地位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饱受失恋的折磨和痛苦。 一种淡咸略苦的滋味从她的口中开始泛开,她低头注视那杯温盐水,他真是个好细心的男人呀…… 只是——他为什么说自己“应该算是”同性恋?还没弄清楚自己的性向吗? 希平将她的衣物放进网袋后,才丢进洗衣机里,他立在洗衣机前半晌。 本来应该立刻进房去探望她的状况,但方才脱口而出的告白,他有些怕…… 他从不主动在别人面前说自己是同性恋,因为怕招惹不必要的异样眼光,却对她破了戒,好多话想都没想地就脱口而出,之后才感到错愕和懊恼…… 算了!干在意她的眼光和想法呢?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以后说不定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深吸口气,他走回她休息的客房,敲了敲门。 “请进。” 进去后还未开口,她已经抢先一步说了。“无声明——我不歧视同性恋,也不认为你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所以我不会对你另眼相看,也不会有差别待遇!你也不可以这样要求我!”一口气说完后,蓝翎疲倦的倒回靠着枕头,眼睛仍一瞬也不瞬地凝视他,注意他的反应。 面对这直接的宣告,他则眨了好几下眼,面对她率直的注视,方才在心中建立的防卫高墙,又开始慢慢地瓦解了。 他不能要求她对他另眼相待? 这倒是他头一回听到,可想想也是,如果不是他先急着声明自己是“某类”,她又何必急于表白?反而是他心虚了,过度在意了。 真有趣,竟是由她点出了自己的迷障,他不禁哂然。 “谢谢你不会对我另眼相看。”他又端了一杯温开水给她。“再把它喝下。” “我要一直喝水呀?”刚灌下那一杯盐水,有一点反胃的感觉。 “你现在得尽快补充体内的水分。” “是……”她依言饮下。“你有学过医吗?” “有!学过一点皮毛。”他舅舅是一个医生,想到他舅舅,心情不觉黯然。 “难怪……” 他看了看她。“你觉得值得吗?为了看个海,搞得自己严重中暑,若没有及时做处置,有可能会因热衰竭而死。”忆及她早先的坚持,该说她择善固执或是冥顽不灵呢? 她愣了愣,然后垂下头。“我只是单纯地不想放弃,但——我好像犯的都是同样的错……不放弃,带着自信往前冲,结果……满身都是伤。”脸上不觉露出一抹凄楚无奈的笑。 她的话再度给他一击,定定凝视她。“你的‘爱情’也是如此吗?” 她缓缓地抬起眼。“……对!我的‘爱情’也是如此,你为什么会这样问我?” “……因为你听懂了我的琴。” 两人目光交会,在那一刻,他们似乎看穿了彼此。 “你为什么会说自己‘应该算’是同性恋呢?”他的目光令她坦率地问出心中疑问,她有种感觉,在他面前她无需遮掩,而他对她亦然。 他没有回避这个问题,目光越过她飘向远方。“因为让我尝到、感受到‘爱情’的,是一个男人,可我从没弄懂,我是因为他是男人而爱,或者是因为他爱我,所以我才会爱上他……” 是因人而爱?还是因为“爱情”而爱呢?她可以理解他的困惑。 沉默一阵后。 “你有没有发现到一件事?” “什么?” “我们交谈了那么久,可是却还不知道彼此怎么称呼?”两人之间的感觉实在像极了交往数年之久的老朋友了。 他朗朗一笑。“说的也是,都忘了介绍自己,我叫高希平,有仰希平宙之意。” “我叫蓝翎,拿着一支蓝色羽毛当令箭,即是我名字的涵义。” 他失笑。“为什么会拿‘蓝色’的羽毛当令箭?要命令什么?” 她微微一笑。“我爸爸相信‘青鸟’的羽毛是蓝色的,而用蓝色羽毛做成的令箭,目的就是为了要‘幸福’,他希望我一生都能幸福……”说到这,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注视她片刻。 “你……现在幸福吗?” 她望着他,然后摇摇头。“我不幸福……”泪水再度不受控制的从心底的那个窟窿中冒出。“我已经不晓得什么是幸福了……” 他迟疑了一下,终忍不住伸手拥她入怀,毫不保留地提供慰藉。 他终于明白为何与她有一见如故之感。 因为他们拥有的,都是有缺憾的灵魂。 第四章 男人微喘地从女人身上翻下来,手臂倚着额头,双眼紧闭。 感觉女人柔软的身体倚偎过来,男人自然地放下手臂做枕,女人将手贴放在他的胸膛——最靠近心的地方。 等待心跳慢慢恢复正常。 “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先恢复气力的女人说道。 男人睁开双眼看着天花板。“哪儿不太一样?”故意皱起眉头。“是我不够勇猛,没让你满足到?” 女人轻啐。“你讨厌,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床第间的轻声细语,有时直接得让人难堪,却也可引人兴奋。 “我也很认真。”男人皱眉。“是在哪一个步骤我没有做到‘品质保证’的?” “你……”女人有些恼火的拥被坐起身。“你再顾左右而言他,我真的会生气。”她语气中的认真让人无法小觑。 男人轻轻叹息,深知她的个性——说一不二。 冀东玄慢慢坐起来。“那——我是哪里不对?” 刘欣慧瞪着他。“你心不在焉的。” “哪有?你想太多了。”还好她的手没有再放在他的胸口。 她冷哼。“少来,你今天发了好几次呆。” 他失笑。“我只是被眼前漂亮的风景给吸引佳——看呆了。”是!他是有事烦心,可打死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在烦什么。 为了另一个女人! 今天是他和刘欣慧开始特别假期的第三天,此刻他们人正置身在夏威夷的海滩上。 会让他心烦不已,是他昨天到达夏威夷后打电话回公司时,发现蓝翎罔顾他的命令,真的在出差完后,也没回公司一赵,迳自去休她的年假去了…… “你担心什么?公司的事吗?”没被他的词给搪塞掉。 “嗯!有一点点……”他老实的招认,“公事”是他与她两人之间最“安全”的话题,虽然经常为此起争执,可至少是“为公”。 欣慧不以为然,最挂念公司事的人应该是她才对,怎反变成他?这次的假期可是他一手安排的。“你公司的事就交给你那最‘得力’的助手蓝翎就可以了,你烦什么呀?” 听到蓝翎名字从她口中逸出,他刻意保持面无表情,以不悦的语气说道:“别说她了,她也放年假,所以我现在公司的事全都暂时停摆了。”其实事情也没那么多,也没必要急着处理,最让他挂心的是——她去哪了?手机也打不通,家里电话也没人接,人像是从地球表面消失一般。 “原来是这事。”欣慧摇头笑道:“拜托!如果我是她,我也会趁这个机会好好放假,难得不用再为人做牛做马,你这个做人家‘上司’的,也该多多体谅一下。” “可我不在的这段期间,谁来代理我的工作?” 欣慧推开被单,转身坐到床边,拿起晨褛披上,掩住她赤裸娇美的身躯。“你们业务部又不是没人,干就非蓝翎不可呢?”她走到桌边倒了杯矿泉水饮下。 虽然她的语气不疾不徐,毫无火气,但也叫人听不出情感。 咦?“是没有非她不可……”他谨慎地看着她。“看样子我还是得再多培养几个人出来才是。” 她背对着他,又倒了一杯水。“这不是重点吧!我是不反对你多培养几个心腹,但你对蓝翎的态度……是不是有要再‘注意’的地方?” 他重重一惊,她此话是何意?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他勉强按捺住狂猛的心跳,冷静地开口说道:“哦?你是指那方面?” “你既让她帮你做那么多事,却又没好好对待人家,这说得过去吗?” 咦?咦?“我不懂……” 欣慧慢慢转过身,微靠在背后桌缘。“我说你多久没帮她加过薪了?她那么辛苦的做事,你怎么好意思不给人家奖励,‘管理’、‘驭下’,不是这么玩的吧!” 她的神色如常,令他稍稍安下心。“加薪?你怎么知道我没给她加薪?”他轻松地说道。 “当然是她向我埋怨喽!你这次休假完之后,就帮她加个薪,总要给一些甜头,人家才会‘心甘情愿’为你卖命,才会乖乖听话,不会随便闹脾气,不是吗?……我去冲个澡。”语毕,她走进浴室。 听着水声响起,片刻,他抬手触额,发觉满手湿濡,何时竟已冷汗涔涔?! 欣慧知道了吗? 不!不可能!依她的个性,不可能会忍耐至此而不翻脸,提出质问。 她的个性,一向是速战速决,对敌人绝对不手软,所以她不可能对他的“出轨”无动于衷。 只是——蓝翎会向欣慧“埋怨”薪资的事?!这怎么可能?这不像蓝翎的个性,以她的自尊和傲气,她断不可能会去找欣慧…… 但——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 蓝翎为了他,什么事都肯做,她的个性也是好强的,难保她不会直接去找欣慧摊牌,可是……他怎样都无法想像…… 女人心,海底针! 他站起来,随意套上短裤,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无数的可能和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互相推翻了数次。 如果欣慧真知道他与蓝翎的事,为何还愿意与他出来度假,甚至和他上床,之后还要谈婚事,所以……可否假设,蓝翎真的“只是”向她埋怨薪资一事,其他没说呢? 但——唉!女人,一旦被恋爱冲昏了头,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他走到窗边,欲凝视远方黑暗的海面,却见到窗面反射的自己。 焦躁、不安、着急…… 他连连深吸好几口气,这不像他,不该为女人的问题烦心至此。 视线穿透过自己到远处。 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对目前这样的不上不下,也是该感到厌烦的时候…… 你的爱情会让我哭还走让我笑? 想起那在他身下的低声呢喃,他心一紧,虽说他早已做出了选择,可对“她”……为何还是有那么强的不舍?竟不能干脆的一刀两断? 两个都是好女人,但说到爱……他都爱呀! 该死!为什么他就不能像其他男人一样,可以任意在多个女人之间吃开游走呢? 浴室门开启,已梳洗完吹干头发的欣慧走了出来,他竟已发了如此久的呆? “你要不要也去冲一下?” “好……等一会儿。” 他已不能继续假设欣慧不知情,他相信以她的精明一定已看出一些端倪,但有可能还未确定,仍在探测中,所以要额外的小心应对,毕竟他是真的已视她为未来的妻子…… 偏偏理智是这样认定,可感情为何还会摇摆不一? 欣慧坐到旅馆书桌前,从行李箱拿出笔记型电脑。 他微皱眉。“你怎么放假还带电脑一起来?” “我一天不用电脑、念外文做功课,感觉就不对,何况——”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其实我也跟你一样,放不太下公司的事,所以利用电脑网路来做隔海遥控,这样——就不担心‘人’的问题。”她利用旅馆提供的网路连线,迅速地上网、收信、看公文,而且也戴上耳机,开始听韩文录音带,嘴巴跟着发音,拜韩剧之赐,韩国市场也成了大有可为的目标。 虽表惊讶,但一点也不意外她会这样做,欣慧对工作的热忱,一向令他又敬又怨,而她对自我的要求更是严格。 好几次两人在外面吃完晚餐后便到她家去,虽然她有事先声明,那是她每天必做的功课,不可中断,但当他一人坐在客厅看电视时,眼角仍不住瞄向她。 她会戴着播放外语的随身听一边听,跟着发音,一边开始打扫房子,处理完之后,她会上网至国际网路搜寻资料,留意业界最新动态资讯。 约莫两个小时后,她才会去洗澡,然后与他聊天、温存……总是得将每天例行事做完后,她才会心无旁骛的与他在一起,久了,他也养成习惯,当她做功课时,他也不偷闲,会开始看商业杂志及各种新出版的书籍,当她在提升自己时,他怎能落后?! 这样良性的竞争,是他们关系中另一种巧妙的互动和牵引,他还满满意及得意。 只是在他们放下一切,出来度假时,这些“习惯”依旧,他不禁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已被制约了? 像此刻——白天,欣慧与他共度浪漫夏威夷海滩之旅,有顿美味的烛光晚餐,共享性爱的欢愉,之后她依旧能迅速投入那世俗之事…… 这点——实是他忘尘莫及。 他走到她的身后,拉下她的耳机,她因他的打断露出不悦之色。“你干啦?” “我先去洗澡,洗完后,我要你人已经躺在床上了。”带着男性霸道的语气说道。 她愣了愣。“你今晚还不够呀?” 够?! 这个字是一盆好大的冷水,将他好不容易培养的情绪给抹杀掉。 他硬压下那怒意,何曾对人低声下气?若不是因为她,而且他并不想破坏假期的气氛。“当然不够!”轻吻她的脸颊一下,尊重她的意愿,帮她戴回耳机后,便走进浴室。 随着热水从莲蓬头洒下,他仰着脸,任由水丝拍打。 跟蓝翎在一起时又是不同,她会严格要求绝对不要把个人公事带进他们相处的时间中。 她曾摸着他的脸,专注地望着他。“我的要求不多,能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是如此的少,所以在我们在一起时,你的眼中只有我,你的心里只能想着我,你知道吗?这是我应得的,因为这样的时间只有我想你、恋你的千分之一罢了。” 是呀!这是他欠蓝翎的,在工作上,她不计一切的为他分忧解劳,一心为他这个上司,在不和欣慧约会见面的时间,只能掌握其他有限的时间和她相处、私会。 但——这样一心一意看着一个人,眼中只有一个人时,会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令他害怕地想逃避。 可他仍不由自主的配合,或许是蓝翎那份毫不保留的情感刺激了他,与她在一起时,他想好好的宠她,因为这可能是他唯一能给她的。 可惜蓝翎不是那种毫无自尊的女人,她无法永远藏在暗处而不露面,而这一年来,他也亲眼见到她,因为他的关系,整个人变得退缩、沉静多了,和早先那个开朗的阳光女孩差太多了…… 所以——是时候放她走了吗? 他用力抹着脸,在水丝中睁开眼睛,沉默地注视前方,然后用力击向墙壁,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闭着眼忍受从手传来的痛楚,没种! “东玄,你没事吧?”欣慧在外面问道。 “……没事……” 一声叹息在浴室中回响,就这么定了吧!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啾!啾! 悦耳的鸟鸣将床上的人儿唤醒。 蓝翎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地望着天花板,头一次醒来时没有依恋、困倦,而是那样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清醒了。 她慢慢坐起身,打量四周的环境,看到她的衣物已经洗干净,并且干爽地放在旁边的矮柜上。 她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收起百叶窗,让早上明亮的阳光射入屋内。 今天的天气很好,湛蓝的天空映衬着蔚蓝的海水,叫人看了心旷神怡,她深深的吸进暖暖带着海水味道的空气。 蓦地,一个白色修长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是高希平,他正在海边散步呢! 突然,她很想加入他,跟他一起在海边漫步、说话。 她转过身,迫不及待地脱下昨天暂代睡衣的浴袍,换上干净的衣物,然后冲出房间。 可一出房门便分不清东南西北,毕竟昨日她昏过去后被抱进房中,就再也没出来过。 这屋子挺大的,确定了客厅所在处,便急急走过去,匆忙间,她碰到了一个柜子,上面有东西因她的碰撞而倒下来,她赶紧扶好。 被她碰倒的是一幅照片,她好奇地拿起来端详。 照片中的男子面容粗犷而有个性,并不是她所喜好的那一型,可他却有双深邃似海、充满忧郁的眼睛,会使人忍不住想问他—— 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忧伤?是什么事情让你烦心? 她注视半晌,然后将照片放回去,走出门外,朝海边奔过去。 快接近他时,她脚步放慢——怕吓着他,此时望向远方海平面的他,散发一种难以接近的气息,令她在他身后三公尺处停下,只能凝望着他,不敢出声打扰。 她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远方海面,可见到两、三个交错的白色船影,波光粼粼,随风而来的阵阵海浪,拍打着岸边,形成不太规律、却保持差不多频率的音乐,她不觉闭上眼倾听。 直到意识到有人正注视她,方睁开眼,和那双温柔的黑眸相触。 高希平望着她。“有睡好吗?” 她柔柔一笑。“有!好久没睡那么饱过,连噩梦都没作到……”静了一下。“前几晚,几乎彻夜难眠……”她苦涩的说道。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灰黑色的沙粒立刻沾染上他白色的衣袍。“是因为那个让你不想‘放弃’的人?” “嗯……”她轻抚胸口。“只要一闭上眼,即使喝令自己不准想,但他的身影就会立刻清晰地浮现,比平常看到的还放大十倍,想避也避不了……” “为什么要避呢?” “不避不行,只要一想到,心就好痛、好痛……”她闭上眼睛说道。 “那种痛,会让你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丢了……”想念可以让人发狂。 是不是他们都经历过,所以能懂那份滋味,她不讶异他总能讲出她下一句想讲的。 “没有心的感觉会不会比较好?”她喃喃地问道,是否能再回到那不识情爱滋味的时候?被这痛给螫怕了。 他闻言,只是低头看了看隐藏在长袖中的手腕,那里有道深痕。“这个我无法回答你……”好或不好,他也在寻找答案。“你身体已经好了吗?” 她闻言蓦地回神,瞬间脸红耳赤。“对不起,我太忘形了,瞧我多糊涂,竟然叨扰你这么久!”真是过分了,因为他太友善,使她不觉放肆,浑然忘了他只是个陌生人,更别提她现在是休假中,人家可不是呀! 说不定为了照顾、招呼她,他得放下许多急需处理的事。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目前不住这里。”他抬眼望向那屋子。 嗄?屋子不是他的?这下她内疚更深了,忙站起身子。“那我现在就去拿行李——” “等等!”他叫住她,有些着急地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只是我必须要离开了,所以……”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他的心奇异地揪了起来。 “我明白。” “你——”他看了看她,欲言又止。 “嗯?直说无妨。” 他望着她一会儿,最后下定决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欢迎你到我真正住的地方,那里也是个靠海的地方。” 她眼睛亮起。“可以吗?”不知怎地,此时此刻,她好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着她,哪怕只是一个陌生人……没想到害怕孤独的感觉竟是如此的深。 他露出温柔的微笑。“可以呀!只要你不嫌弃那是间小屋子,我那儿跟这边是没法比的。” “当然不!不好意思的是我……”还没说完,肚子突然响起了咕噜声。“啊……一她羞窘地捂住肚子,怯怯地望了他一眼,只见他睁大眼睛,一脸忍俊不禁的模样。 两人对看一眼,随即忍不住笑出来。“我想——动作得快点,不然你可能会饿昏,这边都没食物了。”他朗笑道。 这是她头一回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出糗,却不致感到尴尬,或许是因为他的态度如此自然,令她感到很适意。 他们一边说笑,一边慢慢走回去,当爬上石梯欲回屋子时,发现屋子前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BMW,一看到那车,希平如遭电击般僵住。“该死!” 听到这突然冒出的咒骂,蓝翎不解地望向他,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被他拉蹲下来。 希平懊恼地自责,真该昨天就走的,这样就不会碰上那人。现在他真想立刻转身,拉着蓝翎走回下面,说不定可以暂时躲开…… 等等!蓝翎!一个想法跃进脑袋,与其躲,还不如—— 霍地转向蓝翎。“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他低声说道。 “什么忙?”看到他这么着急的模样,也令她紧张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请你暂时当我的女朋友一下,可以吗?只是演个戏而已。” 演他女朋友?!愣了两秒,想来是跟那辆突然冒出来的黑色BMW有关,她爽朗地点头答应,别说是为了报恩,这种小事有何难的?何况她也好奇来者是何人,竟会让他做出此等要求。 定了定心神后,他拉着她走上去,并且直接绕过屋子到前门去。 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高大男子正猛按门铃,同时还拍门叫道:“高希平,我知道你人就在里面,你不要躲了!赶快出来见我!” 希平在心中叹息,两年未见,这人怎么依旧如此霸道,如果可能,实在不想再与他打交道。 “我人在这里!” 那男子闻声立刻转过身,蓝翎一看到那人长相,心忍不住跳快了一下。又是个可以媲美明星的大帅哥,当然可能是因为已受过希平美貌的震撼,所以这人的长相还不致让她失神,只是——她不由自主瞥了希平一眼,果然是物以类聚。 “希平,我总算见到你了!”那男子露出急切的神情走向他们。“你知不知道,这两年为了找你,我差点把台湾给翻过来!” “有这个必要吗?”他的接近令希平更加紧靠蓝翎,顺势将她挽进怀中。“找我有事吗?”他冷冷地说道。 他的动作令那男子止下脚步,脸上兴奋的表情僵住,视线也从他的面庞移至他怀中,蓝翎不由瑟缩了一下,头一次领教到“视线如箭”的威力,那男子望着她的视线充满了不友善,而随着距离拉近,亦感觉到那男子身上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令她感到不安起来。 那男子冷冷盯着她一会儿,随即像无视她存在般的移开,迳自看着希平说道:“我找你当然有事!你整个人下落不明,也不跟我联络,让我好担心你的安危。” 希平勉强挤出微笑。“多谢关心,我人很好。” “这两年你到底去哪里了?我知道你没有出国,出入境处都没有你的相关资料。”那男子紧皱眉头。 希平得费好大的劲忍受胃的抽搐,这人总有本事令他感到恐惧。“我去哪不用跟你交代吧!至少我不认为有这个需要。” “需要!你当然需要!你明知道我对你——”那男子戛然止口,忿忿瞥向蓝翎,似在责怪她为何不消失,让他不能不顾一切地表诉心迹。 唔!接到了那杀人似的目光,这回蓝翎没有退缩,她决定打破被这人漠视的无礼状况。 “希平,他是谁?”她露出面对客户时的礼貌笑容开口问道。 高希平低头看她,原本有些惶惶的心在见到她沉稳的眼神时顿时安定下来。 提醒自己——戏,得要演下去。 他将她搂得更紧。“嗯!我来给你们介绍,他叫卢维德,是一个医生,在台北某大医院任职,而这位是——”他定定的看向卢维德。“她是我的女朋友,蓝翎,我们——即将要结婚了。” 一下子从女友“升级”至未婚妻,即使吓了一跳,但还是配合地露出娇羞的神情。 “什么?!”卢维德震惊地瞪着他。“她……你……不!不可能!你明明是同——” “同性恋?”希平微扬起嘴角。“经过了这两年,我发现——其实我不是。”他低头看向蓝翎,她亦仰头凝向他,脸上表情放柔了。“她让我想与她过一辈子。” 明知这话是故意说给人听的,但却令她深深震撼,只能任自己陷溺在他温柔的眸光中,无法动弹。 就是这句话呀!她最渴望从“那个人”口中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这辈子只要她,只要看着她,只要爱着她…… “你明明就是!”卢维德抑不住暴怒吼道。“你就是一个同性恋!”他愤怒的目光转瞪蓝翎。“你知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同性恋?曾跟男人在床上翻滚、谈情说爱?” 因为希平还是面对着她,所以蓝翎清楚地看到,当卢维德说出这些话时,希平眼中平静的崩塌和涌起的伤痛,不觉愤怒起来,这人怎么可以这样? 她沉下脸,眯眼回瞪卢维德。“那又如何?我并不在意他的过去,重要的是——他要跟我共度未来!” “放屁!” “你!”蓝翎气极的欲走向前甩这混蛋男人耳光,却被希平及时拉住,因为此刻的情况,有可能被揍的是她,女人打不过男人的。 “别理他!”希平将她拥住,有些歉疚,竟把无辜的她拖下水。他连吸口气,方看向卢维德,眸光冰冷。“若不是看在你曾救过我的分上,我会冲过去揍你一顿。” “来呀!”卢维德俊美的容貌上燃着熊熊怒焰,一副噬血的模样,显得相当狰狞骇人。 希平没打算如他的意,不愿和这人在身躯上有任何接触,这人对他已有超过常态的迷恋,令人恐惧。 “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该死!这是你欠我的!”再也忍不住,卢维德冲向前去,看起来似要打人一般,蓝翎忍不住惊呼出声,希平眼明手快地将她拉到身后护住,挺身向前,决定让自己完全承受对方的攻击。 只是,卢维德的拳头在他面前十公分停下,两个男人目光交锁数分钟后,那浮着的拳头松开成掌,缓缓伸向希平的脸颊,他本能地往后退,让那手落空。 卢维德愤怒的表情慢慢地平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哀伤。 “我真没想到你竟敢这样做!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对不起洛宾?” “洛宾会很高兴见我找到了幸福!”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心仍是扭了一下,狂疼。 卢维德咬牙切齿地说道:“女人不可能给你幸福的!” 希平冷笑不语,拥住蓝翎越过他走进屋子,在把门关上前,卢维德厉声说道:“高希平,你竟敢把女人带进洛宾的屋子,未免太过分了吧!” 希平头也不回的。“这屋子已是我的,我可自由处置。”说这话时,蓝翎可以感觉到他搭在她肩膀的手在微微发抖。 卢维德冷哼。“这礼物是洛宾给你的爱的礼物,而你却带一个女人进去亵渎,你真是可耻。” 希平闻言全身紧绷,蓝翎肩膀被抓得发疼,咬住下唇免得忍不住痛呼出声,她只庆幸现在是背对着人,否则准露出马脚。 过一会儿,希平缓缓转过身子去,定定注视卢维德半晌。“洛宾会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除了他,我不会再爱上其他男人……尤其是你,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无视卢维德发白的面容,他将门关上、落锁,然后站着不动,蓝翎则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数分钟后,听到BMW车门开启、发动远离的声音,希平立刻放开蓝翎,低声说句对不起后,便惨白着脸冲入屋内,她忍不住尾随其后,只见他冲进浴室,趴在马桶边呕吐。 “希平!”她忙向前轻拍他的背,干呕声和腐酸的气味顿时弥漫在整个室内。 五分钟后,干呕声终于止住,蓝翎随意抽下一条毛巾,打湿后为他擦拭,并将他扶站起来。 “好一点没?”她轻声问道,他那脆弱的模样让她看了好难过。 他闭眼不语,站直后推开她的搀扶,踉舱地走出浴室,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她沉默地跟上前去,可他在门口挡住她。“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他哑着声音说道。 望着他那突然变得憔悴的面容,她依言退下。“如果你需要什么,就叫我一声。” “嗯……” 门在她面前轻轻关上。 她伫立片刻后,方转身走回浴室,按下马桶冲水钮,将他吐出的秽物冲掉,并把毛巾挂回去,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手和脸,望着镜中湿漉漉的脸庞,她竟觉得陌生了。 走出浴室,欲回原先待的房间,却再一次看到了那放在橱柜上的陌生男子照片,忍不住停下脚步。 她想,这人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洛宾”吧!而这个屋子是他的…… 看着他,想到方才的情景,真不知洛宾、希平以及那个卢维德三人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她不禁出神的想着。 第五章 她正低头办公,突然前面的那一扇门打开了,冀东玄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她说道:“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她激动地起身走向他,在他面前停下。“真的吗?你真的选择了我?” 冀东玄只是露着微笑。 她向前想抱住他,可突然想到——“那,剀欣慧呢?你……可以跟她分手了?” 他依旧是笑。 她愣了一下,然后沮丧地转过身背对他。“我懂了,你还是要我做你的地下情人,你要的还是我的身体,定不是?”她狂乱的摇头。“你不要我的爱,是不是?”她转过身,想再一次的要求他,别再这样对她了,可当她转过头却发现,冀东玄人已经不在了。 “你为什么要逃走?”她气极的走向那门,用力拉开,这回——她绝对要他把话说清楚! 可当她开了门后,却来到陌生的屋子,那边有无数个房间,全关上了门,于是她开始一间间的推开门,用力的寻找,只是找了许久,她突然忘记自己要找什么,只知道自己卫在找寻某一个东西…… 然后,她看见屋子的另一头,有个人正背对着她站着,原本她想冲过去抓住他,因为怕冀东玄又跑了,唯有抓住他,才能抓到幸福的……不是吗? 但他是冀东玄吗?看着那背对她无法看到面容的身影,她停下脚步。 东玄!她想叫他转过身来,可喉咙就是发不出声音,她拚命地想喊,可定怎么用力都没办法…… 下一秒,她发现自己睁开眼瞪着天花板。 夕阳余光照进屋内,一室的昏黄,空气中充斥着沉沉的气息,令她一时难以分辨出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一会儿后,才确定自己是醒过来了,方才的一切只不过是梦…… 可这梦多真呀!冀东玄是那样的清楚鲜明,而且说出了她最想听的话,只是她为何不见好就收呢?为什么要让刘欣慧这名字出现?为什么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人家说梦境与现实通常都是相反的,为什么唯独这一点如此一致呢?那——她是不是可以假设答案也是一致的,无论在现实或梦中,冀东玄都能说出她最想听的那一句承诺。 她瞪着天花板反覆咀嚼梦境良久,直到——某种异样感侵扰了她,似乎——这个房间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起身,而这一看差点让她失声尖叫出来,因为就像梦境一般,有个男人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她掩住嘴,连眨了好几下眼,确定那不是幻影。 梦中的男人身份她无法确认,但此刻在她房间,背对她的是……希平。 厘清了梦境与现实后,她抚着胸口,从惊吓中恢复正常,然后下床小心地走向他,一靠近他,便感觉到一种孤独的氛围紧紧缠绕着他,心不由一紧。 希平将自己关在房间已一天一夜,而她则是在外面守着他直到不支时,才回房间补眠的。 虽然很意外他竟会跑进她房间,但见到他平安无事地站在她面前,也令她松了口气,因为他再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出来,她就要拿刀来把门给劈开了。 “你——还好吗?”她轻声问道,深怕吓到了他。 他没有开口,依旧注视窗外,她来到他的身边。 夕阳正缓缓沉入海中,景色壮丽迷人,她陪着他看,直到太阳不见,整个天空暗蓝下来。 像过了一世纪,他才开口。“吵醒你了吗?” 她摇摇头。“没有,是该清醒的时候。你吃过饭了没?我有放在餐桌上的。” 希平转头望着她,脸上胡渣都冒出,无损他的俊美,但两眼无神,眼底黑眼圈明显,整个人看起来好憔悴…… 天!怎么会变得如此?她看了心好难过。 他对她摇摇头。“我吃不下东西,怕会吐光……” 然后他突然靠向她,整个人贴在她的肩上,她吓了一跳,可没有推开,直觉的抬手拥住他。“怎么了?” “我睡不着,我没法闭上眼睛……” 什么?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思及他一人关在房间中独自承受着这样的折磨,不禁又急又心疼。 紧紧环住他,虽然他比她高,可她却能将他圈住,就像母亲抱住孩子一般。“要不要我陪你睡?”她柔声问道。 “……好。”此刻已顾不了,眼前只要有浮木可以让他抓住就好。 她将他带向床,让他躺下,然后再躺到他身边。 这是她第一次躺在冀东玄以外的男人身边,但此时此刻,她没有任何一丝背叛感或罪恶感。 可躺下后,他依旧睁大眼睛,无神地瞪着天花板,她想了一下,便伸手覆盖住他的眼睛,强迫他闭上。 “别睁开,也别想事情。”她柔声说道:“你只要听我说话就可以了,好吗?” 感觉他轻轻点了头,她想了一下,便开始用柔和低沉的声调讲述她的事情给他听,从她的生长背景开始讲起、还有求学时代的事情,然后不由自主地开始讲到她的爱情…… 她毫不保留地将她与冀东玄的所有事情告诉他,而当她在讲述时,也再一次检视了自己的内心,说到最后,也不知是在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听…… “……我爱他,不想失去他,但是……我为什么已经做好失去他的准备了?”她喃喃说道:“我应该要牢牢地占有,不是吗?”然后她沉默下来,凝视黑暗的前方。“有时我真不懂,为什么爱人爱得较多的那一方就会受比较多的折磨和痛苦,老想着只要他好就好了,全不会想到自己……” 这个问题沉沉地消失在空气中,没有得到回答,而她亦在此时清醒过来。 感觉到掌下的眼睫毛已不再抖颤轻扑,他的呼吸也深沉而低缓,她想他已睡着了。 移开有些发麻的手,正打算为他盖上薄被。 “其实被爱的也会受折磨和痛苦……” 她吓了一跳。“你没睡着?” 他依旧闭着眼。“很累,但是依然无法睡着。”可原先那种欲将他逼疯的自毁情绪已经消失了。 沉默笼罩他们片刻,希平缓缓睁开眼睛,表情已经没有先前的狂乱,他目光深黝地注视她。“你说爱人比较痛苦,但被爱的那一个人又何尝好受?” 黑暗中,只能看到彼此的目光,她静静地回视他半晌。“这可是你的经验之谈?” “对!”他把目光转回天花板。“是我的经验之谈……” 她躺回他的身边。“是跟那个叫洛宾的有关吗?” “嗯……”他转过头面向她,但目光却越过她到窗外的幽蓝海平面上。“其实我一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同性恋,但我对女生也一向没什么兴趣,甚至是有点……害怕吧!” “怕?有女人伤害过你吗?” “不是!”他轻轻叹息,语气无奈地道:“说来说去也都是这外表害的,我也弄不懂为什么男人女人都会看上这个臭皮囊……” 她听了有些心虚。“嗯……人类有追求美的事物的本能,如果你长得很恐怖,全身流脓的话,我大概也不敢跟你躺在这里。”她很老实的说道。 他微扯嘴角,无奈地说道:“我还真希望自己是你说的那个样子,这样就不会引来那么多不必要的情感。” “不必要的情感?” “对!每个人都喜欢、恋慕我的外表,女生把我视为白马王子,把我捧成偶像,努力想引起我的注意、讨我欢心,希望我也能喜欢上她们,希望我能跟她们谈恋爱,但是——我只有一个人,每个人都喜欢我,但我却不能喜欢全部的她们,我也无法随随便便就付出情感,‘爱情’这件事我虽不是很懂,但我知道自己是那种会忠于爱情的人…… “被人喜欢固然很开心,可是被太多人喜欢,即使他们口中说‘没关系’,只要我让他们喜爱就好了,但是承载这么多的喜爱和期待,对我而言是多重的负担……”他摇摇头。“你知道吗?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好,好看的只有我的外表,但除此之外,还有哪里好的呢?” “别这么说!”她伸手搭在他的手臂上。“你给人的感觉善良、体贴,有种……让人想跟你亲近……”说完这话,她感觉到他一僵。“怎么了?” 他看进她的眼里。“你说的话跟他说的一模一样……” 他?“是洛宾吗?” “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没多久后,他这样跟我说的。”他轻轻说道。 遇到洛宾的那一年,他二十岁,正念A大外文系一年级,而洛宾是高他几届的毕业学长,他们在一次系友联欢会上碰上面,那t晚,他表演了钢琴演奏,获得满堂采,下台后,老师介绍了他俩认识。 当他们独处时,洛宾突地开口对他说道:“我可以追你吗?” 希平吓了一大跳。“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是男的。”面对这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学长大胆的告白,他吓得几乎快说不出话来。 洛宾微微一笑。“那有什么关系,我在意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性别。”偏头睨着他。“你身上有某种特质,很柔和的,像是会发出温暖的光芒一般,会让人不由自主想与你亲近。” 希平瞪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外星话。“对不起!我不想当同性恋。” 洛宾脸上笑容没有因此消失,反而笑得更深,眼睛像要看进他灵魂般的穿透他。“你这话要说服谁?自己还是社会大众?”他朝他走近一步。“我无意逼你成为同性恋,但——请让我喜欢你、仰慕你,如果你愿意接受这份感情,我会很高兴、很幸福,如果你不顾意,也不勉强,我是说真的。” 希平费尽全力才让自己拔开他那带有魔力的注视,以及让突然乱了节拍的心脏恢复常态,他冷着脸对洛宾说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学长,免得你白费力气,我不会接受你的追求,请不要造成我的困扰。”语毕,他转身离开, 可没走几步,洛宾在他身后开口说道:“已经太迟了,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我已经找到我要的了……” “哇!他真是个直接的男人。”听到此,蓝翎轻叹道。 他点点头,想起这一段,感觉仍旧相当复杂。“的确是!洛宾总是毫不隐藏的对我表示爱意,甚至可以说是到了如影随形的地步……” 从洛宾发表追求宣言后,便可以处处见到洛宾的身影,无论是在课堂上、校园里、回家的路上…… 洛宾不避讳其他人的看法,毫不掩饰对他的爱意,他好几次忍不住冲到洛宾面前求其放过他,别再缠着他了…… 可洛宾只是很高兴地看着他,似乎很开心看到他主动前来说话,即使话说得很难听,像是要他滚远一点之类的话…… “你发起脾气来一点都不吓人……”洛宾微笑道。 “你……你信不信我会去告你……告你性骚扰?”他气极道。 洛宾脸上笑容未减,可却多了一分忧伤。“如果法律和监狱可以阻断我对你的这份迷恋,那我愿意承受。” 天呀!怎么会这样? 他碰上了个变态!对他死缠不休是前所未见的。 以前只要他摆出冷脸,与仰慕者维持距离,他对她们的吸引力就渐渐薄弱了,可唯独“他”,好话坏话说尽,就是没用……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碰上的是个很特别的“变态”。 洛宾是个才华洋溢的人,虽然是他外文系的“学长”,但外文系只是洛宾的辅系,他的本科系是建筑系。 在繁重的建筑系课业下还能念主攻日本和英国文学的相关课程,而且成绩一样优秀,令人刮目相看。 在他未毕业之前,所设计的建筑还得过国内许多的大奖,毕业后,即立刻考上了建筑师的执照。 他将自己对文学的喜好融进他的建筑设计中,使他的作品独树一格,所设计出的房子在房地产市场低迷的景况下,还能发烧热卖,可以说是少年得志。 更别提他家世显赫,伯父是立法委员,父亲是某企业的负责人,世界各地都有置产,因此说他是天之骄子并不为过。 但这位天之骄子也从未隐瞒过自己天生是同性恋的事实,使得众女只能望他兴叹…… 面对这样一个特殊的仰慕者,希平完全失措,因为没有人会为他出头、抱不平,众人反而认为他们是最速配的一对,还热心地为他们制造机会。 洛宾就是这样的特别! 他曾试着装瞎作聋,无视洛宾的存在,任凭他在自己周遭晃来晃去,可是……不知怎地,他还是开始在意起洛宾。 到一个场所,尤其是课堂上,如果没有看到洛宾,他会稽稍放松一下,但如果过了十分钟后,发现洛宾依旧没有出现,他会开始坐立难安,直到洛宾出现…… 在警觉到自己竟有此心思,希平吓坏了,更加拚命排拒,甚至敞开自己,试着开始与其他女生交往,然后在洛宾的面前,刻意忽视他的凝视,笑得很开心、很快乐,即使在瞥见洛宾脸上的落寞与眼中的伤痛时,也得强压下心中的不忍和罪恶感。 回忆至此,希平用手蒙住脸。“我这辈子从没有对任何人这么残忍过,可唯独对他,我似乎表现出了自己最糟、最恶劣的那一面!” 蓝翎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你在自己理解之前,就已经爱上他了吧?”种种的护卫、抵制,其实全都是为了保护自己,避免受到伤害和非议罢了。 “其实当他不顾我的拒绝,决意进入我的生活之中时,就已经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他思绪再度飘回幽邈的过去。 发现自己真的对洛宾已产生异样情感,是洛宾突然失踪,而且连续好几天不在他周遭出现的时候。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那样想见洛宾,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在那段时间,他变得若有所失,整个人也空洞洞的,浑身提不起劲,像患了病一样。 就在他失魂落魄地过了几天后,洛宾的好友卢维德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拉进车子,带他到医院去。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洛宾被人打成重伤住院了。 “看看他!他被你害得多惨!”卢维德怒气冲冲地说道。 “我害的?”他愣愣地看着那躺在病床上的洛宾,怵目惊心的绷带环绕着他的头、手腕,脸庞也被打得瘀青发肿变形,至于被单下被遮掩的部分伤得有多重,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这、这是…i怎、……一回事?”声音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 卢维德冷冷的看着他。“还不是因为你!” “不……我没、没有……打……打他。”觉得头重脚轻,属于医院带着消毒味道的冷凝空气,让他闻得好想吐。 “你是没有亲手打他,但你的所做所为比亲手打人更可恶!” “我……我……不明白……” “哼!为了你,洛宾决定不再与其他圈内人往来,甚至当众宣誓,这辈子除了你,他谁也不要,你可知道,当他做出这样的宣告时,伤害了多少人的心吗?”说到这,卢维德顿了一下。当然!我们都很尊重他的意愿,只是你——太不识好歹了,居然拿乔,百般拒绝他,他妈的,你真的就那么看不起同性恋吗?同性恋也是人,也有血有肉,受到伤是会痛的。” “我没有看……”他想为自己辩驳,可却无法自欺,他的确是害怕被贴上标签,害怕接触外界异样的目光。 “你不珍惜他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伙死心眼,依旧狂恋着你,有些人看不过去,本想要拿家伙捅你的,洛宾挡了下来,要他们把气出在他身上,也不要让他们伤害到你。”说到这,原本义愤填膺的语气慢慢缓了下来。“之中有些人或许是因爱生恨吧!就真的发狠揍了洛宾一顿,真是——”卢维德重重叹口气。“不过下手也太不知轻重,竟把他打到颅内出血……” 原来如此…… 希平看着洛宾,心中有如倒了各式调味酱,各种滋味全涌上心头,可他无法反应,做出判断,只是一语不发地拉过一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一瞬也不瞬地凝着洛宾。 卢维德看了他半晌。“你搞不清楚吗?洛宾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棒的男人之一,你不要他是你的损失,懂不懂?” 他该反驳的,并且义正辞严的说道:我是爱女人的,绝对不会爱上男人的! 可不知怎的,这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气氛沉凝了好一会儿,后来卢维德离开了,只留下了他与他。 希平一直看着洛宾,一直看,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期间,护士进来了好几趟,洛宾仍旧沉睡着,而他则动也不动的在旁边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宾终于睁开眼睛。 可见到他醒了,希平依旧无法有所动作。 洛宾看到他,先是惊讶,但很快露出温柔的笑容。“你来看我了。” 希平只能瞪着他,哑着声音问他:“你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我没事,真的!谢谢你来看我!”洛宾无视脸上的伤口,努力的挤出笑容,只是那笑容……好丑。 他突然发现,这人总是这样,永远在他面前露出最光辉灿烂的那一面。 “别笑了……你别再用笑对着我,我不值得……”希平无法抑制的梗着声音说道。 洛宾依旧笑,依旧用那温柔的眼神凝着他。“我有东西要给你。” “东西?” “对!”洛宾挣扎地要爬起,希平赶紧制止他。 “你要什么?我帮你拿就好!” 敌不过他的坚持,洛宾乖乖地躺回床上。 “放在柜子中的包包帮我拿过来。”洛宾指着靠墙的矮柜。 他依言拿过来,看见洛宾从包包中拿出一本速写簿。对这本簿子他倒是熟悉的,因为它几乎不离洛宾身边,在课堂上偷觑洛宾时,如果他没在听老师的课,必是低头在那本子上速写。 见他小心翼翼地翻到那一页,然后像献宝一般的拿给他看。“你瞧。” 那是一幢屋子的设计图,有外观、结构平面图。“这是?” 洛宾脸上微笑渐失,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凝着他。“这个是我为你设计的屋子!” 希平只能愣愣地注视他,一股暖流缓缓从他心底泛出,将最后一道堤防给冲破,再也阻挡不住…… 说到这,希平已从床上起身,再度站到窗前注视那海,今晚是风平浪静,而他的心,可否也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 “这房子就是洛宾为你设计的吗?” “对!他亲自找地点、监工、建造……” “所以从那时候起,你就跟他在一起了?”蓝翎坐在床上问道。 “嗯……” 蓝翎环抱住膝盖,不由自主地将自己投射在洛宾身上,是不是等久的,就会是她的? 不!冀东玄跟希平是不一样的人,如果希平跟冀东玄一样自私的话,他不可能会答应洛宾,和他在一起。 突然希平倒坐在窗前,蓝翎吓一大跳,忙跳下床冲到他身边。“怎么了?” 他紧闭着眼。“全身好像失去了力气一般……” “你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过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了?我去帮你弄点东西来吃。”她将他扶回床上躺好后,便飞快地跑去厨房张罗。 希平侧身躺着,以减轻平躺时天旋地转之感,可即使如此,他依旧无法停止回想,记忆的栅门已开启,想再关上很难。 “你快乐吗?” 这是他与洛宾在一起后,洛宾最常问他的一句话。 “快乐呀!”他总是如是说。 其实他真的很快乐,第一次这样的敞开心胸和另一个人这样亲密的接触,就像一个陷入初恋的小男孩。 洛宾听了虽很高兴,但仍旧会有些忧伤地望着他。“如果我对你还不够好,不够疼你、爱你,你要跟我说喔!” 这话让人听了既感动,也让他有种莫名的感伤和惭愧。 其实他心底一直很清楚,洛宾爱他爱得比较多…… 他有时真的很困惑,他到底哪里好了?真值得洛宾这么爱他?!他也拚命地爱洛宾,可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比不上洛宾给他的多…… 被爱的确是幸福的,但也有种莫名的压力感,闷闷的,让他难以纡解。 是否是这份不经意流露出的疑惑让洛宾察觉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呢? 如果他对洛宾说:够了!你给我的爱已经够了! 洛宾一定会更忧郁,惶然不安,像极了一个迷路的孩子。经过几次,他就不再这么说,反而说:好呀!你要继续给我更多、更多的爱。 洛宾会像得到圣旨般,开心的、拚命的讨好他,似乎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搬来给他…… 被爱真的很幸福,他应该要知足,不要再妄想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他和洛宾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快乐,几乎称得上无忧无虑,为了不让洛宾为了他而荒废事业,他决定休学,其实他念大学只是为了拿到文凭,而外国文学他有信心凭自己的能力来修读,何况他一向对音乐有兴趣,若非舅舅认为学音乐没有前途,要不他真想继续修习音乐。 洛宾支持他的决定,并在自己的工作室为他设立专属的音乐室,让他任意使用,遨游在音乐的世界中…… 从此他的世界只有洛宾,而洛宾亦只有他,在单纯的两人世界,他相信自己拥有了世界上最棒的幸福,即使得为此放弃朋友、家人…… 说到家人……或许该庆幸父母已在他小时候去世,是舅舅将他抚养长大,舅舅是个退休少将,环境不错,但管教他一向很严,所以当知道他休学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时,气愤的登报与他脱离关系。 说心里不痛是骗人的,可他相信洛宾,洛宾是他的伴侣,洛宾的爱会让他的痛消失…… 他们真的很幸福,真的—直到—— 他趴过身子,脸用力埋进枕头中,即使不能呼吸、快喘不过气他也没抬起头。 别再想下去!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回想那完美世界破碎的那一刻。 他只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在那时候也把自己给毁了,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不会感到孤单。 “来——喝点东西。”感觉有只手温柔地轻抚他的头,是洛宾吗……不!不是!洛宾不可能回来的。 希平慢慢抬起头,眼前的光亮令他感到刺眼,然后看到蓝翎带着关切表情的脸庞。 “冰箱已经没有食物了,刚好我身上有带一些三合一的燕麦粥,你就凑和着吃。”蓝翎端给他一杯热腾腾、散发甜香的麦粥。 他愣了愣,瞪着那粥半晌,想起自己原本预计前天就要离开了,冰箱没有食物,而他昨天独自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的,可她呢?“你……这两天都吃这个吗?” 她笑笑。“是呀!因为是出来四处闲晃,所以有携带一些干粮以备不时之需,我包包里还有泡面,但我想你昨天跟今天什么都没吃,还是别吃有油的泡面,先吃这个填胃垫底一下。” 他默默接过,当那热呼呼的甜粥滑下食道,暖了空洞的胃,同时整个人也温暖了起来。 “谢谢……”他轻轻地说道。 “别跟我客气,你之前也照顾了我许多。” 接下来,只有他吞咽吸食燕麦粥的声音,而她将床头柜的台灯转得更亮,将一室的黑暗驱走,而他也察觉到原先喘不过气的感觉慢慢消褪——暂时的。 很陕地,麦粥便见底,他低头注视空杯。“奇怪,以前从不觉得这个好喝。” “你饿过头了。”她接过空杯,欲回厨房,他拉住她。 “不急,先放着吧!”他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真的没法一个人独处,好像她离开了,即使只有一下下,便会将光明给带走。 “好。”她坐回床边,表情柔和的注视他。 “抱歉!应该马上带你离开这的,我原本只打算来这边一天哀悼……” “哀悼?”她不觉倒抽口冷气。“洛宾他……” “三年前华航大园空难,他是亡者之一。”真诡异,他以为自己说不出口,可还是说出来。“他选择了一个让我来不及反应、拒绝、没有机会能挽回的方式,永远的离开我了……” “别说了!”她倏地过去抱住他。“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你不要回想!不要再回想了!”她不忍心听。 啊!他安静了一下,然后拍拍她的背。“没关系!我没事,也许说出来也好,因为我从没跟别人谈过我跟洛宾的事,你是第一个。” 她该感到“荣幸”吗?她苦笑,单纯的倾听也足以让她的情绪因他的故事而起伏、伤痛,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事,她也参与了。 “明天……就是洛宾离我而去三年的日子,其实这儿——”他抬头看了看。“我也好久没来,每年都是因为到了他的忌日,我才会来这,但是我没想待那么久。” “待愈久,想愈多,是吗?”两人靠坐在床板上,她依旧环着他,而他像孩子般倚在她的怀中。 人体温暖的接触,使他们的情绪都渐渐平和下来,在彼此的怀中找寻到了某种慰藉。 “对!你曾问我,‘无心的活’会不会比较好?我之所以没回答你——” “是因为自从洛宾死后,你就是这样过日子……”她喃喃地说道,这一刻她懂了。 “嗯!”他仰头。“刻意让自己‘无心’的活,只看眼前,只想现在,但——这不是为了逃避,而是要累积……” “累积?” “对!将所有对他的思念和爱都累积下来,然后在他的忌日时毫不保留的释放出来,就让自己狠狠的痛、用力的痛,痛到恨不得将心挖出来也好,如果能因此而痛死,那就太好了!”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死,但——相信在他每年死去的那一日,灵魂必会回来这幢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屋子中,要让他看到,自己有多痛苦…… 这样……算是“无心”的活吗?她不觉有些茫然。“那你为什么不等到明天呢?” 见他不回答,她若有所悟。“是因为那个卢维德?” 他不置可否,但脸上沉重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忆及卢维德昨日的表现。“他是爱你的。” “他的爱我不要。”他猛烈地说道:“我已经无法再接受任何的爱情了,尤其他想代替洛宾爱我、照顾我,我不能接受!他不是洛宾,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取代得了洛宾!”难抑情绪激动地说道。 “洛宾死后的第一年,我找了很多方法寻死,是他在旁边拉着我,不让我死……对此,在我想通之后,我是感激他的,只是这一切,都是要付代价、要回报的——他希望我可以像爱洛宾一样爱他!”希平闭上眼。“我做不到……多可怕!别人对你好、对你体贴,全都是为了要得到你的爱!” 他的话让她有些喘不过气。“你……这样说……有点不公平。” 希平看到她脸上羞愧的表情,立时回过神。“抱歉!我不是要影射你……” 她摇头苦笑。“其实你说的也对,我对他好、对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何尝不是希望他也能爱我——一如我爱他一般……” “不!不同!”他扳过她的肩膀正视她。“至少你没有想占有他……” “不!是很想,但……做不到!”一定是她太懦弱了,她勉强挤出微笑。“爱人的方式或许不同、或许有千百种,但只要一旦爱上了,想要的东西都是同样的——”她定定看着他。“就是会让人幸福的爱情。” 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他要的我给不起。” 她垂眼看着地面。“我要的也得不到。” 接下来两人不再开口说话了,他们静静听着远方海浪拍击的声音。 第六章 溺水的人会牢牢抓住眼前任何可抓之物,只为了——想继续活下去! 第二天,他们离开了洛宾的房子,希平带着她继续进行未完的假期。 来到东港,蓝翎惊讶地看着那一艘艘停在码头的船艇。 “去你住的地方还要坐船呀?” “嗯!我住在小琉球。” 她又惊又喜。“小琉球?!” “嗯!”他带着她买了船票、上了船,里面已经有好几团要去小琉球的游客。 “你会不会晕船?会的话就到下面的船舱坐,那边的位子比较舒服。” “没关系,我想看海!”头一次坐船到台湾的外岛,令她感到兴奋极了。 今天的天气很好,但风很大,因此浪也比较高,她与他坐在船尾的两张椅子上,感觉身体随浪而起伏。 目送台湾岛慢慢变小,开始置身茫茫大海中,感觉相当奇特。 可往船尾左侧一瞧,则渐渐看到高雄港的建筑物,高大的烟囱和大楼,但距离是拉远的,因此那种远离城市喧嚣感更加强烈。 这就是“放逐”的心情吗? “你为什么会选择到小琉球去住呢?”她问道。 他看着前方。“因为……小琉球是台湾唯一洛宾没带我去玩过的地方,所以我选择了这里,而且……这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也不容易让人找到。” “不想被卢维德找到?” “嗯!” 经过了昨天,两人的感觉更亲密,有很多话不需多说,就可以知道对方下一句想说的。 “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一旦踏上小琉球,就不要再提到洛宾或卢维德的名字。” 她深深看着他,然后点点头。“好!” 从东港到小琉球,海象状况不错的话,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到达。 船艇驶进白沙港停靠,一上岸,许多贩卖鱿鱼干、鱼片、海菜冻的摊贩便涌上来兜售,其中几位看到希平还和他打招呼。 “缘投仔,你回来了!” “是呀!生意捂好吗?”希平也回他们的招呼。 听到他用别脚的台语夹杂着国语,她既好笑又惊奇,初见他时那刻意装出的酷样已不见了,而是完全的自然与热诚。 “甘款啦!哎唷!你带女朋友回来喔!” 此话一嚷,她顿时成了那些欧巴桑注目的焦点,变成了某种特殊生物,她带些尴尬的微笑。 “伊是好朋友啦!” “罕见喔!总算看到你带女孩子一起走。” “没啦!” 在和那些欧巴桑哈啦几句后,拿到了一份免费的鱼片及两盒淡咖啡色的海草冻,希平才带着她走开。 “你在这边人缘很好喔!”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那鱼片。 “还好啦!这个岛小,虽然居民也有万人以上,但碰来碰去也都是这几个面孔,所以也就熟了。”他一边说一边和人点头打招呼。 在这边,因为他的外貌使得他一来即受注目,可久了之后,大家也不再注意他的外貌,和善地与他往来。 蓝翎四处东张西望。“小琉球跟我想的不太一样,这里好热闹、繁华,很难相信这是离岛,倒很像都市乡镇地带。” “这里的确很热闹,但民风淳朴多了,而且他们还保留了许多旧有的习俗。” 往白沙码头旁边走没几步,便是海底观光船搭乘之处,希平转过头问她。“想不想搭海底观光船?可以看到小琉球特有的珊瑚岛海底沿岸地形。” “好呀!” “不过你会不会晕船?” “刚刚没晕,应该是不会晕吧!” 他露出诡异的微笑。“这两种不太一样,我想你还是别试才好。” 什么话?她嘟起小嘴,皱起鼻子。“越是这样当然要试,这样才能知道这两者区别之处在哪?” 他轻笑,一点都不讶异她会接受挑战。“咳!可别说我没有警告你呀!” 半个小时后,她惨白着脸,踉跄地从观光船爬出来。 她蹲在岸边的休息站良久。 “你没事吧?”看到她这副模样,原本开玩笑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她连连深吸好几口空气,确定胃中的翻涌平息下来,才抬头瞪他。“你该事先警告我。” 他露出无辜的表情。“我有呀!可是你不听!” 她气得立刻抡拳打他,他随即露出调皮的表情,哇哇叫的跑开,她二话不说马上追上去。 会让她如此不舒服的原因和晕船无太大的关系,只是她没晕,同船的人可不见得不会晕,海底观光船舱不大,顶多塞进二十人就很了不起了,非常拥挤,因为观景窗的视野是向下的,所以每个人都必须低头看,再加上船身随浪行驶晃动,很容易让人晕船。 她本来还好好的,偏偏其他人晕了,而且立刻呕吐出来,顿时小小的船舱中弥漫了酸腐的气味,一闻到那个味道,她就不行了。 尽管海底珊瑚礁的景观还算不错看,尤其看到鱼悠游其间,仿佛置身在大型水族馆中,可她已经无心观看,得费尽全力对抗胃的翻涌。 希平自知理亏,跑没几步,就乖乖地挨打。“好啦!别生气了!凡事都是要试过,才知道个中滋味嘛!” 她停止揍他。“你也尝过了?” 他用力的点点头。“那当然!我坐过几次,最开始我都是吐的那个人,后来好不容易才习惯的。” 看他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想气也气不起来,但还是忍不住白他一眼。“以后这种事,请独乐乐,不要众乐乐。” “呃!这样太自私了吧!” “你还说——”她再度抡起拳头,而他立刻求饶,见他这样,她亦忍不住噗哧笑出来,他的笑声很快也加入。 这一笑,让心情好得就像此刻的天空——万里无云。 “你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带你去岛上最好吃的餐厅吃饭。” 想到方才的情景,她摇头。“暂时不要!我怕我的胃会造反。” “那我就先带你到我住的地方。” “好呀!” 希平住在一个离海不算远的地方,沿岛山环绕而上,但比起洛宾的屋子,就嫌远了一些,得要多走个十五分钟才会完全碰到海。 但是这边视野极佳,可以深刻感觉到海是把这座岛围着的。 这屋子独门独栋,有自己的院子,希平在这边垦了几畦小菜田,还搭了一个丝瓜棚。 “你在这过的可是‘种豆南山下’,如陶渊明般的日子?” “差不多,菜就吃自个儿种的,吃腻素的想吃荤的,就跟几位欧巴桑到退潮的海边捡拾海菜、摸蛤蜊,或跟着担任渔夫的里长伯出海捕鱼……” “好棒喔!”她听了好羡慕。“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这里靠山靠海的,山产海鲜都不缺。 他忍不住失笑。“就只有你会说好棒。” “真的是这样!这样的生活应该是每个人的梦想。”单纯、简单的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重要的是——不需与人勾心斗角,不用——” 在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忍不住飘向某一方时,她赶紧打住——但也有些惊异,居然可以过了这么久都没有想起“他”,这跟之前每隔一分钟即会忍不住想起他的状况大相迳庭。 走到窗边,注视着那海。“好奇妙呀!这海竟比在台湾看到的还要蓝、还要美丽!” “没错!在这里,你可以同时看到日出和夕阳,那海景更是美得如画。” 海风轻轻拂过来,完全不湿不黏,空气清新,吹了教人心旷神怡。 “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会的!我一定会让你都看到!”他笑着保证道。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希平没食言,第二天即带她看了小琉球岛上所有的美景,到各处知名的珊瑚礁岩洞去探险,吃遍岛上特有的美食,让她每一刻都充满了惊奇和笑声。 可最叫她惊奇的是希平的转变,他淘气、充满活力,像极了一个大男孩,常逗得她好气又好笑,视线也几乎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远离白沙港那人来人往的地方,在非假日期间,这个小岛是很安静的,漫步其间,时光突然变得很悠闲,尤其走在沿岸观海步道上,望着那澄净的蓝,心情更是莫名的平和。 躲过正午的日头,希平带她到海边游泳。 她穿着泳装,迫不及待地投入那净蓝之中,一偿夙愿。 兴致冲冲地游了几回,直到感觉体力有些不继,才翻过身子改成仰式,轻轻踢着脚,让身体随着海波流动。 被阳光照暖的海水柔柔地托着她,望着天空的蓝,令她不禁有种错觉,究竟她是躺在海中望着天,或是她浮在天空俯望着海。 随着心情的平静下来,全身感官也变得慵懒起来。 除了海涛声,一切似乎是静寂、无声的,仿佛天地万物就只有她一人般,带给她独特的存在感受。 海,真是个奇妙的地方,是地球生命的起源处,而她来到此,就像回到母亲怀抱中般温暖、舒服,来到此,一些从未静下来思考的事情也开始浮出来。 有多久没让自己去关注其他的事情,甚至是在意朋友、家人? 即使见到了美景,也只匆匆浏览,从未放在心里留意过? 生命中,她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而不自知呢?该责怪是这个社会的步调太快,让她来不及去品味?还是怪自己被冲昏了头,迷失了自己? 然后,一直压抑下去触动的那道门,也缓缓开启了。 她为何而生呢? 冀东玄为何而生呢? 为什么他们会相遇、相恋、结合呢?但为什么又不能快乐呢? 即使回去之后,他真说出她最想听的那个答案——“我要给你幸福的爱情!” 那她就真的会从此幸福快乐、从此无忧吗? 一个承诺,就可以代表今生今世不变吗? 她闭上眼睛,不由地蜷起身子,感觉海水淹没了她,可她并不惊慌,慢慢地再度让自己的身子朝下,但并不沉下,如水母漂一般,载浮载沉的。 在母亲的子宫中应该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如果万物会老、会死,缘起就会缘灭,又如何要求人不变呢?在爱情殿堂中,人们企图寻找到不变,可离开了爱情殿堂以外,每个人、每件事都会变。 但她却执着的只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自己暂时心安、满意的答案吗? 我爱你?! 太傻了!也太痴了!竟是到此刻才领悟,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呀! 她慢慢张开眼睛,透过蛙镜,竟看到了海底的珊瑚礁。 她愣了愣,哎呀!在她痴想过程中,竟又差点错失了美景。 调皮的,让自己翻转过身来,换个气,然后笑了出来,再吸口气,让自己浮潜,欣赏海底景致,这回全心地乐在其中……直到一双手轻轻拉住了她。 她抬起头,看到希平温柔的面容。“你已经游太远喽!” 她对他笑—笑,然后让他领着她回到了岸边,在离水的刹那,觉得某些东西也留在那海中,她转过头凝看。 “怎么了?” “没事!”她微微一笑,弯身脱下蛙鞋。 希平看着她,模糊地察觉到她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原因。 “先到树下坐着休息,你在海里玩了那么久,可能都晒伤了。”看着她泛红的肌肤,他有些担心。 “没关系,我没有多少机会能这样晒伤,就让它狠狠痛那么一次好了。”就像她的情伤。“……不过,我现在真的好快乐!”她揽着他的胳膊,亲密地往前走。“我真的好快乐!” 他宠溺地对她笑笑。“你快乐就好,看到你快乐,我也很高兴。”这话是发自内心的,本以为已熟悉了这个岛,但透过她的眼,他又似乎更加深刻的认识了这个地方,让他有耳目一新之感。 两人说说笑笑,商量着待会儿要去吃什么?重新加入岛民日常的生活圈中。 其实,日子真的可以过得很简单。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今晚,小琉球岛上颇热闹。 希平与蓝翎坐在院子中一边烤肉,一边欣赏顶上皎洁的上弦月。 远方传来鞭炮声和锣鼓声,他俩不约而同抬起头。 “那是?”蓝翎问道。 “可能是里长伯隔壁的要娶媳妇,所以在拜天公。” “晚上才做呀?” “嗯!会持续整夜。” “哇!真的还很传统。”现代化的建筑,却仍保有旧的风俗,或许台湾有许多遗忘的风俗还可以在这边找到。 人情呢?是否也可以保有早期台湾人的热情和淳朴呢? 她动手将肉翻面,并刷上烤肉酱。“你会一直住在这里吗?” “应该会吧!我并没有想离开这里的念头。”这里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可以很自在的活。 “这一辈子你都打算这样……一个人活下去?” “不知道……没想那么远,也不想去想,不提这个了,明天你就要离开,我送你一个东西。”希平从口袋中掏出一只贝壳笛。 “啊!谢谢!”那贝壳上的花纹很美,令她爱不释手,不过她试吹了几下,吹出几个不成调的音。“哎呀!可惜我不会吹。”她有些沮丧地说道。 “没关系,我教你。”他接过后,也没有擦拭便吹了起来,她看着看着,脸莫名红了起来。 那应该不算是“间接接吻”,何况——他是“姊妹”,不是“男人”! 虽不停地这样告诉自己,可却挥不去那份羞窘,其实她并不是将他视为“姊妹”,不过对他的感觉,也不是过去经验曾有过的,一时间也难以定义,只能说,在短时间内,在她的生命中,他已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如果没有遇到他,与他为伴,此时她一定躲在某处不停地哭泣,自艾自怜的。 想到这,看他的感觉又不同了。 听他吹奏好几首优美动听的乐曲,再搭配海涛声,令人闻之心平气和。 待他停下来,她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音乐是不是你自己创作的?” 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她掩不住得意的笑道:“我就是知道。”见他仍一脸疑惑的模样,她嘴巴咧得更开。“你自己没有发现吗?那个音乐充满了你的味道。” “真的?” “是的……你的音乐就同你的人一样,好贴近人的心。”她柔柔地说道。 孰料,他听到这话,脸竟然红了。“你别笑我了。” 看到这么一个大男人害羞的模样,实在觉得他可爱极了,好想把他带回去当弟弟。 思及此,心念突地一动。 “我问你,你今年几岁了?”两人认识至今,对彼此大半的人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可竟还不知道彼此的生辰。 “二十五岁了。” “我也是,你几月几日生的?” “六月六日。” 她不信地睁大眼睛。“国历吗?一九七七年六月六日?” “嗯!”看到她惊讶的样子,他忍不住笑出来。“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想到‘六月六日断肠时’这部电影?每次我说出生日时,大家都会这样闹我。” 她看了看他,表情莫测难懂,然后从腰间的包包中掏出身份证给他,他看了之后,不禁睁大眼睛。“我们两人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面对这特殊奇妙的巧合,两人又惊又喜,他们凝进彼此的眼中,一种更亲密的联系感油然而生。 “难怪我对你有一见如故之感。” “我也是。”这种特殊的亲密感居然会发生在认识不久的人身上,实在是叫人难以置信。 他开口轻轻说道:“没想到我们都是双子座的。” “对呀!每次一说到星座,大家都说我们双子座善变,有双重性格。” “你有吗?” 她想了一下。“多少有一点吧!有时也觉得自己个性矛盾到了极点。”就像她最厌恶第三者,却还是当了第三者,可以说她是不由自主、情难自禁,或是她个性使然。 他亦无奈一笑。“我好像也是……你听过双子座的传说吗?” “嗯!”蓝翎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听说他们是古希腊时期两位双生兄弟王子变成的,虽说他们是双生子,却是同母异父,一个父亲是平民国王,只是普通的人子,另一个父亲则是偷占他们母亲便宜的宙斯,所以拥有神子身份,是不死之身。在一次猎祭野猪准备贡献给月神的活动中,他们与同样也是双生子的堂兄弟起冲突,结果人子的那一位不幸死亡,神子因此哀伤莫名,遂向宙斯请求,希望能够将自己的一半神命给人子,让他复活,宙斯答应了,并将这两个相亲相爱的兄弟迎至天上,让他们成了双子星,可以永远在一起。”说到这,蓝翎轻轻叹口气。“不知道,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我们,是否也是双子星座中的某两颗星星投胎的。” “有可能!我们可能约好要一起诞生在这个地球,然后——相遇。” “嗯!”姑且不论这是不是胡言乱语,但他们都愿意这样相信着,他俩互换带有秘密的微笑。 “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也有另外一个可能喔!”希平将已烤熟的肉拿起,重新翻了一下木炭,让它们烧得更旺。 “什么样的可能?” “说不定我们两个在多年前的六月六日于法国诺曼第登陆时,是肝胆相照的同袍,同时惨遭德军攻击,因而壮烈牺牲了,所以我们便在多年后的六月六日出生,以享受太平盛世。”他眉飞色舞地说道。 她听了则哭笑不得。“真败给你了,愈扯愈远,说不定我们是德军咧!被美国的狙击手开枪打死了。” 他咧嘴大笑。“呃!这也有可能喔!然后还有——” 远方浪涛声不停,隐隐约约伴着歌仔戏的乐声,而他俩此刻的心境就像天地间唯有他们一般的自在和怡然。 人生一大乐,就是能遇到知己开怀畅谈。 久违的幸福感慢慢回到他们的身上,不再在意明天的离别。 毕竟把握此时此刻,比任何事都还要重要。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船来了!”一艘船艇载满游客缓缓驶进港中。 蓝翎费劲地吞下喉头的哽咽。“嗯!我要上去了……这次,真的谢谢你。” “不!我才要谢谢你,这几天——” 她用手指轻堵住他的唇,阻止他再说下去,微微一笑。“这几天,我们都很快乐!” “嗯!”希平紧紧握住她的手,强烈的不舍盈满他的心胸,很想开口再多留她几天,可知道她还有一场仗要打,她必须回去!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她的脸。“回去后,如果受了委屈,心还是很痛的话,就回来这里,我永远欢迎你!” 她摇摇头。“不要!我不要在那种状况下回来找你,我要很快乐、无忧无虑的来找你!” 她的话让他愣了愣。“你……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在阳光下,昨日模糊的感觉此时变得鲜明起来,她的神情看起来就像海一般澄净,已没有初见时那份抑郁。 她拉着他的手摸着自己的心。“因为这里有点改变了……”她露出微笑。“我决定选择不哭泣,要好好地为自己而活。”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他无法不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或许是这个岛、这片海……或是你。”她坦率地注视他,在他面前,她不用挂上面具。 他听了,静默下来。“……真叫人嫉妒,为什么我来这里两年,却没法……想开呢?” 她懂他的心结,可到底要不要解呢?她实在很怕会弄巧成拙,反而打出了个“死结”。 可挣扎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说出来。 “这是有要诀的。”走到他面前,用手环住他的脖子,脸颊贴近他带着愕然的脸,然后靠向他的耳边。“你得在这边的海中,慢慢的思考你和那个‘你不准我说出名字的’人的事,仔细地去想想你自己,想想他,你们因为相遇所以如何?如果你们没有相遇又会如何?”她轻声说道。 “我不要在这边想他,绝不!”他差点就一把推开她,这是什么提议?光想就令他心慌意乱。 她捧住他的脸,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我知道你恐惧去想,害怕一旦想了,这里就会有他的存在,因为——思念会唤来灵魂,是吗?我是很想跟你说,等你能克服这个恐惧后再试,但我想你心里其实也清楚,你只是为自己建立了短暂的堡垒,外表若无其事,但里面的脓还在,不停地流动着,不断地侵蚀你的心和灵魂,所以……我一定要跟你说,不要怕、快去试!因为我很珍惜你,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我要你快乐、好好的活下去,就算不为了‘他’,但可不可以为了我呢?”说到这,她的泪水慢慢流下来。 即使身处在这个地方,她知道,他从没放弃过自毁的念头,只是……或许该感谢他体内的双子个性,另一面在压抑着。 “你……别这样。”看到她这样,再加上她的话,令他的心大乱。 “我多希望我是那个神子,这样我就有法术,可以帮助你把那些不幸福、不快乐统统丢掉,但我不是……” “别这么说!”他眼神温柔地望着她。“你的鼓励和心意,就是最好的,这是这么多年来,我收过最好的礼物。”知道有人这么珍惜他,他觉得好安慰。 叭!叭! 船开始鸣笛,做最后的催促警告。 他漫陵把她推开。“你快上去,船不等人。” “我不想走……”她突然想放声大哭,为什么会变得这么依恋他呢? “放心!我们会再见面!” 她强忍着泪珠,咬牙点点头后,便提着行李转身上船,在船员的协助下,她顺利地走进舱口,然后将行李一丢,便往船尾冲过去,看着他。 “你有我的电话!一定要跟我联络!”希平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稀有人类了,居然没有装电话,也没有手机。 “嗯!”他向她挥挥手。 船开动了,随着距离的拉远,希平的身影也变得愈来愈小。 一直忍着的泪水也流了出来。天呀!她的心为什么又疼了,仿佛像是失去挚亲一般心酸。 当双生子中失去其中一个时,另一个是不是也这么痛苦? 看着小琉球岛渐渐变小,远观起来,有如海上一座孤岛,她这才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坐好,静静地流泪,默默地、—遍遍反覆地回想这几日所发生的一切。 送走蓝翎之后,希平一个人来到海边。 默默注视海一会儿,然后将衣服脱掉,直直奔进海中。 第七章 究竟是爱人比较幸福?还是被爱比较幸福? 王子与公主在一起后,其实未必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再一次回到工作岗位上,一切都变陌生了。 蓝翎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好像她不是离开一个多星期,而是离开一、两年,今天,她是全部门最早到的,几乎是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心情来上班。 诡异吗?……的确不合乎常理。 走到自己的位子上,轻抹桌面,淡灰色的尘埃沾染在她的指尖上。 她凝了一会儿,才起身到茶水间去拿抹布,准备擦拭一番。 这时听到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快速地敲到这来。 “你真来了!”是葳葳,想来是看到她桌上的包包了。 “是呀!”她偏头注视葳葳。“才一个多礼拜没见,你真的瘦多了!” “厚!别提了!你和BOSS都不在,工作比以往加重两倍,根本不用喝水减肥,这样操下来就够了!” 蓝翎忍不住笑出来。“看来我应该常请假才是。” “喂!别闹了!不过……”轮到葳葳审视她,蓝翎大方的转一圈任她瞧。“你看起来有点不一样……可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我晒黑了!”她老实招认,这次的“休假”她有大半的时间是耗在海边,追浪筑沙拾贝,看海看得好不过瘾。 “还好啦!你本来就白,晒点颜色看起来比较健康,但我说的不是外表……哎呀!我说不上来!”葳葳为自己的词穷有些懊恼。 不同了吗?她真的跟以前有不同吗?是不是……多了更多的勇气?她笑了笑。“中午时,再跟你说我去哪玩了,我遇到一个很棒的人。” “很棒的人?什么样的?男的?那你男朋友怎么办……算啦!中午再听你说,但现在,蓝翎,我现在要跟你讲一件很重要的事。”葳葳一脸严肃地望着她。 “什么事?”会让葳葳不想听八卦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BOSS情绪很不好。” “不好?”好奇怪!她为什么有一丝欣喜,而不是即将倒大楣的危机感? “对呀!照理说度完假回来,应该要像你一样神清气爽的,不过,他放假回来一踏进办公室,看到你的位子仍空着的时候,脸立刻拉下来,然后听到我说你的假还没放完,他脸臭得跟什么似的,用很凶的语气说:‘是谁批了你的假?’”葳葳学得活灵活现,令她忍俊不禁。 “哎唷!你还笑得出来,这两天我们可全都过得战战兢兢,像跟火药库一起工作,总之待会儿如果BOSS进来,你要当心一点,是免不了挨一顿刮的。”葳葳叨叨絮絮提醒完她之后便离开了。 她注视着水槽。 只是挨一顿刮吗?如果是,事情就简单多了,毕竟她身份是“下属”时,是失职了。 可——她的身份偏偏不是那么单纯,她亦打算要“公私不分”的一并来处理此事。 拧干了抹布,走回自己的位子,将桌上的尘埃拭去,如果依往常,再过十分钟,冀东玄就会走进来,和每一个员工道早,然后才进自己的专属办公室,三分钟后,她腋下会挟着行事历,手上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进去,然后两人针对今天的工作流程做讨论。 但今天——她翻了翻空白的行事历,只怕她比上司更不清楚这几天的工作内容。 桌上有份备忘录,叹了口气,开始翻阅,看着那周而复始,与往常大同小异的工作内容,感觉更疏离。 正如所预期的,冀东玄在九点时走进办公室,也同样向每个人道早,可当见到她时,脸上的微笑立刻消失。 她站起,微欠身。“早安,经理。” “你——立刻进我的办公室!”如爆竹一般地炸开,他大步走进办公室,甩门的声音使整层办公室的空气都震动了。 她感觉到同事们投来的同情目光,可她真觉得还好,甚至可以朝他们扮个鬼脸,自我解嘲。 在她打开经理办公室前,手停在把手上,迟疑了一会儿。 一个想法突兀地钻进,什么时候她竟可不以他喜为喜、他忧为忧了?或者,只是暂时麻痹了而已? 罢了!现在不想追究答案。 不敲门,直接打开走了进去。 当门关上时,将所有不相干的人阻绝在这墙、这门的后面,这个空间——此时此刻是属于他与她的。 看着那站在窗前,背立的他,浑身散发不可错辨的怒气,她仍是感到平静,平静的程度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犯人在面对最后判决前,是这种感觉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严厉的话语如鞭子般地甩了过来,让人猝不及防。 她静静承受下这一鞭。 他霍地转过身,以前所未见的怒容瞪她。“居然事先都没跟我说一声就放自己的假?我是叫你出差,不是叫你休假!你难道不清楚,我不在时,你就是我的代理人,结果我放假,而你也一声不吭的休假,这算什么?”他愈说愈大声,几乎是咆哮的大吼。“更可恶的是,没人知道你在哪!手机也不开,没人能联络得到你,如果公司出了事怎么办?你有没有一点责任感呀?” 他真的很认真在教训她,外面的人想必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责任”这两个字提醒了她,亦决定尽快结束这一切了。 “答案是什么?”简单、清楚、直接。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 他愣了愣,虽依旧怒气满面,但气势已没有先前的旺了,过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也恢复到正常状态。“我现在跟你谈公事,不要扯到别的地方去。”他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 是心虚了吗? 她表情沉静地看着他。“我跟你得先解决掉这件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你——” “答案?”她不容许他再逃、再拖延。 冀东玄瞪着她,有点难以接受她的“抗命”,私下两人角力是一回事,但——在这间办公室,她从没有这样做过。 而且——蓝翎感觉有点不太一样,原本愤愤不平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他仔细的看着她,而她亦直接的回视他。 在她坦然的目光注视下,他渐渐招架不住,不敢再正视,他轻吸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们晚上见面再谈吧!” “我不要!就是现在。”毫不考虑的拒绝。 “你别无理取闹。”发现自己居然拿她没辙,他不觉有些慌。 “能再继续在一起或不能在一起,只有两种选择并不难。”她轻轻的说道。 不难?几乎让他原本应该相当愉悦的夏威夷假期成了个灾难,她的事和她的话,终于占据了他整个心思,连欣慧都发现他心不在焉,气得跟他吵了好几次架,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僵,而她这个祸首居然说“不难”?! 他的怒气再度被挑起。“既然不难,那你来做决定!” “……可以由我吗?” “为什么不?”他模棱两可的说道,不知怎么回事,蓝翎今天看起来额外有魅力,不断地挑动他。 她直视他。“我要你,但是我不要和另外一个女人共同拥有你,所以她和我,你从须做选择。” 他耸耸肩。“如果你坚持这样,那我没意见,游戏是由你开始,那由你喊停也可以!”话虽说得漫不在乎,但内心燃烧的怒气几乎要冲出口了。 他吊儿郎当的态度,令她愣住了。是她太高估他对她的感情了吗?“游戏”?!他还真说得出口,难道他不是参与者之一吗? 所以她原先的猜测是对的,她与他……从来就不是爱情? 不!不!她对他付出的是真的爱情!是真的! 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硬是将差点夺眶而出的泪水逼回去,然后露出淡淡的微笑。“的确是到了gameover的时候,所以我的选择是——退出。”看着他。“就这个样子。” 听完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走到他面前,她伸出手。“那——我们好聚好散,不说恶言、不怀恨。” 他瞪着她的手,仿佛那是毒蛇一般,视线慢慢往上移,直看进她的眼,然后沮丧地发现,她真的很“认真”。 他真慌了起来,其实他也早已做出了决定,可见了她,话却是说不出口。 “蓝翎,我……” 看到他欲言又止,看到他眼中的不舍,她反而有种快感。“别说了,就这个样子吧!”缩回了手,转过身。“我会尽快地将辞呈递出,会依规定再待两个礼拜,所以请你尽快选好继任我职务的人,我才可以把工作交接。” “什么?蓝翎,你别这样!”听到她连工作都要辞了,他不觉有些慌,想也不想地便抓住她的手臂。 她默立了片刻,然后用力地将手抽回。“……该放手时,还是要放手!”这话是说服他,也是说服自己。 看到她这样毫不留情的逼他,冀东玄火了。从没人敢这样对他,欣慧也没有,她凭什么?他要狠狠地反将她一军,他发出笑声。“说的也对,的确该放手了……告诉你,我快要跟欣慧结婚了。” 她身形一僵,是吗?是这样吗? 终于承认他早已做好了决定,他的新娘就是刘欣慧! 她握住门把,用力到几乎要将门把拆下来。别生气!别哭出来!一切都定她自找的!是她自己作贱自己!别发抖!别让他看出任何情绪!她命令自己道,尽可能让自己不动。“那……恭喜了,希望你们……”接下来,她说不出话。 喉咙像是梗了一块大石头,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 动呀!说话呀!她要笑!要笑出来!证明自己不在意!证明他其实没有伤她伤太重。 用尽全身的气力,弯起嘴角,克制着不让嘴唇颤抖,努力制造出一朵笑花,然后缓缓转过头,对他绽开……一切尽在不言中,再带着笑转过头,走出这短暂却私密的空间,回到人群中。 带着笑走回自己的位置。 带着笑迎接众人的审视。 带着笑低头翻阅文件。 带着笑直到—— 她的手机铃声响起。 盯着手机,脑袋一片空白。 “蓝翎,你手机在响。”她的发愣,令葳葳忍不住出声提醒。 “噢!”带着笑,向葳葳点点头,然后接起。“喂!” “蓝翎?” “我是。”这声音好熟,开始让她脑袋恢复运作。 “我是希平。” “希平……”这名字如响钟一般,让她如梦初醒,脸上面具也险些挂不住。“你等我一下,我到外面去听。” 带着笑走在同仁前面,慢慢走出办公室,然后躲进楼梯间,将安全门关上,迫不及待的。“希平,你还在吗?” “我在!” 她靠着墙慢慢坐下来,也不顾地上会把裙子给弄脏。 这是她前天离开他的地方回台北后,两人第一次联络。 “我以为你不会打给我。”她带着笑说道,这回多了一分真心。 电话另一头沉默了片刻。“……是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我有点担心你。你……没事吧?” 她望着前方,依旧带着笑。“我跟他……终于摊牌了,‘游戏’结束。” “噢!”他说了这一个字后便静默下来,而她脸上的笑花也开始枯萎了。 “你哭了?” “没有,哭不出来。”真的,她脸上还是干干的,当一切都如同曾在心中预演一般顺利演出后,反而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唯一的失控是他突然宣布要结婚,一时让她难以反应。 “别太压抑自己了。”希平轻轻地说道。 “我没有!真的没有!”她强调道,静默了一下。“只是——他对我说要结婚了,给了我一记好大的鞭,让我到现在还有一点没回神。”她很讶异自己可以这样自嘲。 即使有许多人对婚姻的神圣、制度不以为意,离婚率节节高升,可人一旦进入了婚姻,就是不同的,因为那是合法、众所公认——他,冀东玄即将是另一个女人的永久伴侣,有合法的权益孕育他们的下一代。 “唉!”长长的叹息从另一头传来。 “你在叹我太傻吗?” “放心!是傻子的不是只有你一个。” 他的话令她的心头暖了起来,脑中不禁回想起他们前些时日的相处状况,两个傻子——他们都是这样称呼自己,为了爱情而痴傻。 突然好想看到他。“你在哪里?是不是正看着大海跟我讲话?” “……不是……我人现在……不在家。”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听他说话的语气,一种怪异感油然而生,她慢慢站起身,走向楼梯间的窗户。“你在哪?”她再一次问道,并往下看,其实她人在十五楼,根本看不清楚楼下的景物,于是转身开始走下楼梯。“你是不是来台北了?” “……嗯!”一分钟后,他老实的承认。 她愈走愈快。“怎么来的?”幸好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方便爬楼梯。 “我坐飞机来的。” 飞机?! “你人在我公司附近了吗?”天!为什么楼梯像是爬不完,该死!为什么不干脆弄成溜滑梯,可以直接滑到一楼。 “嗯……我只是担心你,所以忍不住……” 谢天谢地!感谢他的忍不住,多想这样跟他说,可她已经开始跑得喘不过气,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你……等我……一下下……别挂……电、电话。” 终于她跑到一楼,用力推开安全门,不顾管理员投来的异样目光,快速地冲到外面,四处搜寻。 人呢?希平、希平,你在哪?她喘息、着急的东张西望。 没看见!没看见! 拿起手机。“你……你在哪?” “我在——” 突然,她看到他了,希平就站在前方大楼骑楼下的公共电话前看着她。 几乎同时的,一个挂上电话,一个收起手机,来到斑马线一端站着,随着绿灯亮起,他们迎面朝彼此走过去,然后在中间的分隔岛相会。 见到他,就像见到了自己最亲的亲人一般,躲在防护墙后面的泪水忍不住冒出了头,也不管是不是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直直走进那对她不设防的怀抱,让泪水恣意的流出,而他温柔的用胸膛去盛接。 “傻瓜!干哭?不是说好不再为那个男人哭了吗?”一看到她,原本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我看到你……太高兴了嘛!”不管是真是假,至少现在找到了一个可以哭泣的理由,她紧紧抓住眼前这块浮木。 “蓝翎,你去哪了?”葳葳一接到她的电话,劈头就问道。 “我跷班了。” “什么?——喔!你是因为被BOSS骂得不爽,所以……” 她苦笑,即使没说出真相,旁人还是会为每个人的行为做下注解,可不想多说,就顺水推舟了。“对!所以……事情就麻烦你了。” “嗄?……喔!好吧!不过BOSS也真是,干这样对你吼,你为他卖命这么久,好不容易偷闲休假充电一下,而且还是正常的年假,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葳葳为她抱不平说道。 “算了!别说了,你帮我把皮包收着,明天我再向你拿,然后,我会关机,所以别打给我。” “好!你就‘再去’散心一下……” 收起电话,她抬头对希平微微一笑。“好了!我们走吧!” “嗯!”他任她挽起手臂往前走。“……你这样跷班没关系吗?” “我已经要递出辞呈了。” 他静了一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赶快找工作了!”她抬头看他。“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会打理好我自己的。对了!你多久没来台北?” “很久……”他伸手触碰一下她的脸。“你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不说一声就跑来这里找你?” 她摇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像天使一样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出现了。”她偏头看着他。“怎么办?你会让我更爱你耶。” “爱?”和她目光交会,顿时心有灵犀。“你现在还有‘爱’可以给我吗?” “有!当然有!……除了男女之爱,目前没法给,但家人之爱、朋友之爱,我统统给你,你说好不好?”说到这,泪光不由自主盈眶。 没爱人没关系,她还有朋友,还有亲人,不是吗? 他窒了窒,全身窜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颤动,然后他转过她的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好!你给的我都要。”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她在哪里?” 正在帮蓝翎收拾桌上东西的葳葳,听到这话把头抬起来。 经理室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冀东玄铁青着脸站在门口瞪着她。 他还真敢问,人都被他“骂”跑了,还想怎样? 葳葳耸耸肩。“她不在公司了。” “该死!”冀东玄闭了闭眼,该死!真的该死!“知道她去哪?”他有些着急地问道。 “谁知道,她说要‘再去’散心一下……还有别费神找她了,她已经把手机关掉,暂时不会和任何人联络。”最后一句是她自己加上去的,想消消BOSS的锐气。 冀东玄听了只是紧抿着唇,瞪着葳葳手中的皮包,脸上表情复杂,令葳葳嗅到一丝不太对劲的味道,BOSS和蓝翎之间……? “有什么不对吗?经理。” 冀东玄不发一语,转身走回办公室,葳葳则趁他不注意时大扮鬼脸。哼!也不想想蓝翎为他做了多少事,却受此待遇,谁都会为她抱不平。 东玄紧靠着门板,脑中思绪一团混乱。 别乱想了!依蓝翎的坚强,她不可能会想不开的,说散心就是散心,看开了,就会没事…… 真的会没事吗?他再度压下那份不安感。 怪了!只不过是说出早已做好的决定,心情为什么会如此糟? 尽管不想去想,但愈是压抑就愈会想。 脑海中不停地回想起他与蓝翎的种种,蓝翎不同的风情与面容,也一直在脑海中放映着…… 而且——她还是他所认识的蓝翎吗? 度完假回来的她,像变了个人,感觉有些飘忽,更叫人捉摸不定。 想她方才离去前那一朵揪人心的微笑,他不禁猛吸一口气,以抑住激动的情绪,他大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 这一切早已不是单纯的游戏了,当其中一个玩家动了真心时,另一个参与者就别想全身而退,因为那是有魔力的,心自然而然会呼应的。 这个“游戏”——真的over了吗?为什么他没有任何的放松和快感?只有那强烈的眷恋和不舍…… 唉!他无法不再长声叹息。 蓝翎……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你到底相不相信爱情?”蓝翎年轻的脸上有着不甘的质疑。 “爱情?”他重重叹口气。“你们这些女人怎么都喜欢问这些有的没的?” “这才不是有的没的!”她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好!那你告诉我,爱情是什么?为什么你要相信它?” “爱情……我认为它是人类所拥有最美丽的情感,因为爱,可以让人变得更美好,它会让人渴望拥有幸福,也希望可以带给所爱的人幸福……” “你觉得今晚的菜好吃吗?”欣慧坐上车子后,立刻扣上安全带。 “伯母的手艺一向没话说。”东玄发动车子,流畅地驶出欣慧父母家的地下停车场。 “哈哈!你说错了!” “说错?” “对!今晚的菜是我做的!”欣慧得意洋洋地说道。 “真的?你做的?你真是愈来愈贤慧了。” “哼!也不想想是为了谁?” 东玄笑笑,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伸出握住她的手。“辛苦了!”然后放开,并顺手打开车上的收音机,让车内热闹了起来。 他们安静地听了新闻广播一会儿,欣慧又开口了。 “爸妈的意思是要我们就在这两、三个月内完婚,你说好吗?” “……” “喂!我在说话,你听到了吗?” “抱歉!我在听新闻,你说什么?” 欣慧皱眉。“拜托!新闻有什么好听的?回家看电视报导不就好了,别听了!”正欲将电台关掉时,他制止了她。 “等等——让我听一下!” 这下欣慧真的不悦了,她现在在跟他谈婚事,他却注意新闻?! “是什么新闻让你——” “……今天下午有人在淡水河边,发现一名女子跳水自杀,虽然及时下水抢救上岸,但至今意识仍不清,由于女子身上并无任何相关证件,警方正努力追查中——” 东玄猛地驶向路边,然后踩住煞车,欣慧措手不及整个人往前扑,幸亏安全带又将她拉回,她重重地倒回椅背。 “你干什么啦?”她皱眉喝道。 东玄没有回答她,只是睁大眼睛,瞪着前方,急促的呼吸着。 “东玄?!” 连唤了几声,他才回过神,转头看着她,急促地说道:“对不起,欣慧,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要去处理,所以不能送你回去。” 欣慧沉下脸,目光如隼,锐利的盯着他。“是什么事?” “就是……”此时他脑袋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就是公司的事。”情急之下,只能找到这个借口。 “好!那我跟你一起去公司,你忙不过来时,我可以帮你。” “不用了!”或许察觉到自己的口气太过冲动,他让声音放柔了。“没关系,我自己来就好了,今晚你已经够累了,还煮这么一顿大餐给我吃……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去公司把资料拿回来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去休息,何况——你明天一早还要主持会议,好好养精蓄锐一番。” 他以为自己把话说得很自然。 欣慧不发一语地瞪着他,直到他再也无法保持自在的神情,车内开始弥漫一股不安的气氛。 欣慧慢慢地抽回手,冷笑道:“养什么精、蓄什么锐呀?明天的东西我八百年前就打理好,就算不看资料上的文字,我都可以倒背如流。” 他轻轻叹息。“你误会了,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工作能力,别太敏感。”欣慧什么都好,但一跟她在工作上有所冲突和质疑时,她立刻成了只刺猬,充满了防备心和攻击性,叫人难以吃得消。 欣慧别过脸,瞪着车窗外,胸口一上一下起伏着。 东玄则趁此时赶紧调节情绪,想压抓住那份迫不及待和慌乱感,虽然他不认为蓝翎会去跳淡水河,但她的确没有带皮包就跑出去了,想到新闻中提到那名身份未明的女子,就不由得心慌意乱,他现在必须去见蓝翎,唯有见到她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 “你要找借口可以找好一点,不要找这种别脚的,听了就难过。” 他微惊,但不露声色。“你在说什么?想太多了。” “如果你要我马上下车,好让你可以直接去见蓝翎,直说一声即可,我不会反对的。” 他脸色开始发白。她……她知道了?!不过——知道多少? 重重叹口气。“看来你也听到早上的事,蓝翎一放假回来,就说要辞职,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猜她可能在度假时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否则——怎会如此突然……而且刚刚听到收音机报导有个不知名女子跳水,我有点担心……”谎言就是要半真、半假才能让人信服。 她慢慢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是为了这个原因吗?” “当……当然,好歹我也把她视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这些年来受她帮助也不少,如果没弄清楚她离职的原因,实在难以接受。” “说了一个谎之后,就得再说更多的谎来圆它,你不觉得累吗?蓝翎只是一个‘单纯的’、‘一般的’助手?”欣慧冷笑道。 砰!气球被一针刺破。 东玄颓然地倒靠在椅背,表情木然地注视前方,事已至此,再自欺欺人已无用。 过一会儿,他伸手关掉收音机,凝人的静窒开始蔓延。 “你……知道多久了?”无力的话语从他口中逸出。 “一开始就知道了。”欣慧也注视前方。“当自己的男朋友身边出现一个比自己年轻、美丽又能干的女助理时,我怎么可能会视而不见,不多加注意呢?” 他抹了抹脸。“……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说呢?” “说?说什么?叫你不要再跟蓝翎在一起吗?如果光用‘说’有用的话,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旷男怨女?‘心’如果可以用说的就能挽回,那也就不会发生那么多‘外遇’和‘出轨’的事。” 他摇摇头,完全不明白她为何可以这么理智?“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不愤怒?”以她的直冲个性,为何能够隐忍至此? 她再度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恨得想拿刀杀死你和蓝翎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只是我都忍下来,没在你面前发作罢了。要我学连续剧中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丢脸的事,我做不到!”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分手?在知道我已背叛了你的情况下。”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一年来,对他依旧巧笑倩兮,谈情说爱,丝毫未显露过异状,因此让他大感放心,以为做得天衣无缝…… 安静了片刻。“……不是没想过分手,事情发生后,我也想了很多。”欣慧冷哼道:“要男人不偷腥,那似乎是世界上最不可能的事!就算跟你分手,也难保碰到的下一个男人不会不出轨。”丢给他一记锐利的眼神。“要你们男人对爱情忠诚,还不如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深吸口气。“所以……这一年来,可以说你是完全默许我跟蓝翎的发展。” “没错……就算那个女人不是蓝翎,也有可能是另一个女人诱惑你出轨,何况——我也想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你最后选择的是我还是她?”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一道雷,将他脑中的迷雾给震开。 突然,一切都清楚了。 东玄哑然地瞪着她,欣慧是他所见过最好强、争面子的女人,在职场上不让须眉,在情场上,她又岂容自己败给另一个女人,所以这一年,她能忍! 他不自禁地握紧方向盘。“……欣慧,你……还爱我吗?” 他听到一声嗤笑。“‘爱’?我真不敢相信你还敢问我……一年前我信,因为你,我相信世上有‘爱情’,但——也因为你,我亲手打碎这种梦话。” 所谓的“爱情”,只不过是短暂迷惑人心的感情,会让人以为自己会幸福一辈子依赖的错觉。 这世上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而爱情更是最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就像她与他。 他瑟缩一下,自知理亏,可他必须弄清楚一件事。“既然你不爱我了,为什么还计划要跟我结婚呢?” 欣慧定定地注视他。“来说现实一点的事吧,我们两人无论在想法和观念上都很契合,品味也一致,我相信我们可以是很好的人生伙伴,虽然……‘爱情’不浓,但是,婚姻中有哪几对夫妻结了婚后还是继续靠‘爱情’来维系?早就是其他关系和情感所牵绊着的,不是吗?” 这点,他理智上可以同意,但情感上……却意外地排斥。 为何会如此?他也不是爱情的信徒,在婚姻选择的伴侣上,依现实考量,欣慧都是最佳的选择,可为何他……? 他抬眸回视她。“那我们婚后,你是否也容许我和其他女人乱来呢?” 她眯细了眼,然后别过脸。“最好不要……如果你真忍不住,你就做高明一点,不要让人发现。” 这真的太叫人震撼了,此刻的刘欣慧对他而言,是个完全的陌生人,令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东玄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他重新发动引擎。“我先送你回去!” “你不去看蓝翎了?!”她语气有些尖锐地问道。 他只是笑笑,不发一语开着车。 欣慧不觉发急。“你到底要不要去?” “这点重要吗?你都已经不在意我婚后会不会偷腥了,更何况我们现在并没有结婚。” “你……”被自己的话堵住,气势不再。 过了一会儿,她伸手打开收音机,让播报员的声音充满车内,暂时冲淡那窒人的宁静。 第八章 从公司跷班出来之后,蓝翎拉着希平各花了二十元买了捷运车票,就一直搭捷运列车,换不同的线搭,漫无目的地闲逛。 蓝翎为许久未来台北的希平介绍地方的变化,说累了,便停下来,只是看着车外的风景、车和人。 在搭完一站又一站之后,两人再度回到出发的原点站,然后蓝翎牵着他的手说道:“回家吧!” “嗯!”这三个字奇异地让他全身发热。 蓝翎去超市买了一堆菜回去煮,说要好好地招待他,只不过他看到那些物价,不禁摇头咋舌,台北居真是大不易。 两人在厨房嘻嘻哈哈地消磨一下午,为了丰盛的晚餐而努力,饱食后,便一起在厨房收拾残局。 “没想到你的厨艺也挺不错的!”希平说道。 “和你比起来差多了,我呀,非得一板一眼的照着食谱来不可。” 小小的厨房水槽前挤着两个人,一个将碗冲洗干净,一个则擦干摆好碗筷。 “但照食谱就可以做得这么好,你一定有常练习。” 蓝翎点点头。“那是当然的,每道菜起码都练习过三、四回才抓到诀窍的。”不过一想起自己是为了谁拚命的练习煮菜,原本带笑的脸变得黯淡起来。 希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转变,但不打算点破。“那今晚你煮的,可是最佳的成果?” “对呀!有没有觉得自己很幸运?”她再度打起精神,不再让自己的思路一直绕着那人打转。 忘掉他!从今天起,要开始学会忘掉那一个人! 她把注意力转到希平身上,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头将每个碗盘洗得干干净净,不禁叹道:“真好!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那么会洗碗就好了。” “其实男人多半会洗,只是他们怕太过侵占女人的厨房领域,会让女人对洗碗一事感到自卑。” “胡说八道!女人在辛苦煮完一顿饭之后,当然也想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报导,干还要站在厨房洗油腻腻的残碗剩盘?懒就是懒,少找那种烂借口。” “是!是!你是新女性主义代表。” 嘻嘻笑笑一阵,两人把手擦干之后,回到客厅。 “你先坐一下,我去端个水果。” 希平抬头看钟,指针指着九点半,没想到他们吃一顿饭竟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别忙!时间不早了,我得走了。” “走?”她皱眉。“你要去哪?” “去找间旅馆住下来。” “高希平!”她闻言立刻两手插腰,横眉竖眼地瞪着他。“你今晚敢踏出这屋子一步,我们就宣布断交,老死不相往来。” 喝!怎么会这么严重?“别这样,只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么呀!也不想想几天前,我都是吃你的、住你的、用你的,如今好不容易可以让我回报。”她走到他面前。“为什么要这么见外,我们不是好朋友、是亲人了吗?”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对不起,是我想太多了,因为这里不是岛上,我怕我在这,会让你困扰。” “别想这些,你永远都不会带给我困扰……”她往前倾,额头贴着他的胸口。“永远都不会。” 这种近似家人、知己的信赖和依存感,只有从他身上可以同时感觉得到。 他伸手轻轻拥住她,对她的温柔和疼惜之情,溢满整个胸口。 一会儿,她抬起头,目光有些蒙眬。“怎么办?有你在,我变得好依赖、好爱撒娇。” “傻瓜,‘亲人’是干什么用的?” “说的也是。”她直起身子,展颜露齿笑道:“我去端水果出来,吃完之后,你就去洗个澡,准备休息了。” “好……” 在蓝翎去厨房时,希平走到外面的阳台,俯望社区的中庭,蓝翎住在十七楼,往下看,可以看到不少住户门面状况,有些没拉上门帘的,客厅的情况都能见得一清二楚。 像住在斜对面的十五楼,就可以看到男主人正跟两个孩子趴躺在地上玩耍,和乐融融的模样,让人看了好羡慕。 这也曾是他小时候想像过自己未来长大后的模样,但,大了之后,却舍弃不敢再想了…… 他闭上眼,偏头倾听着,这小小地方有人声、各个电视频道和电脑游戏的声音,很热闹,但他却已开始想念海涛的乐音。 啾~~ 门铃声响起,打断他的冥想,他看了看门,此时他离门最近,应当他开才是。 再看向屋内,蓝翎端着水果站在厨房门口注视他,面无表情。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便向前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位个儿比他高、穿着白衬衫,手臂挂着西装外套,领带虽已松垮,可无减气势的英俊男子,一见到他,即使没人为他们介绍,仍明白他是谁。 冀东玄没想到会是一个男人来开门,而且是个这么俊美的男人,他皱起眉头,脑海中拚命搜寻蓝翎曾经告诉过他的亲朋好友名单,可没有这个人的资料。 东玄眯细了眼。“蓝翎在吗?” 蓝翎走出来,立在希平的身后,神色淡漠地看着他。“我在,找我有事?” 东玄走向前,不客气的将希平推开,走到蓝翎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走!我有话对你说!” “去哪里?”被他抓得手疼,她忍不住挣扎起来。“放开我!” “快放开她!你没有看到你已经把她抓疼了吗?” 东玄松开手,转向希平。“你是谁?”毫不掩饰他的敌意。 希平踌躇了一下,望向蓝翎,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他是我朋友!”蓝翎本能的站在希平前面,不想无辜的他被波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看到她竟然像母鸡一般的挡在他面前,东玄难以置信的瞪着她。“——这才是你想跟我分手的真正理由吗?已经有了另外一个男人?” 他竟做这样的指控?!直觉地就要开口做辩解,可最后却放弃了。 解释又有何用?是怕惹他不开心?怕让他对自己厌恶?现在……这些重要吗? 已不想再有瓜葛,又何须在意那么多?她已经决定不要再爱他了,要彻底死心。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一点! 她抬起头,仰起下巴。“对!是因为这样!是他让我想早点将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给做个了结。”转过头,看着希平。“你既然有想娶的人,而他愿意比你疼我、爱我,我为什么不接受呢?” 冀东玄难以置信。“贱人!你在玩我吗?一边说爱我,一边却与另一个男人勾搭。”他真的无法相信,蓝翎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希平脸一沉。“你说话客气一点。” “客气!”一直压抑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来,他一把抓住希平,抡拳就揍过去。 “你别这样!”蓝翎想也不想地就扑了过去,让自己挡下那一拳,而这一击,可让她撞倒在地,头碰到玻璃门,发出好大的声响。 “蓝翎!”希平立刻冲过去扶住她。“怎么样了?”他又急又惊。 这一撞和那一举可不轻,东玄则愣立在那,完全无法反应,只能呆呆注视蓝翎的脸颊慢慢肿起来,而嘴角流下血丝。 蓝翎在短暂的空白后慢慢恢复意识,她扶着希平,不稳地站起来,强忍着去触碰脸颊,那儿火热得像被烫着一般。 有些虚弱地靠在希平的怀中,她睁开眼直视东玄。“你走吧!” “蓝翎,我……”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只是单纯地来看她的情况,怎么会脱序至此?! “我们既然说好……‘Gameover’,我希望……你可以祝福我,就如同我祝福你一般,希望你……可以和刘小姐……白头偕老。”她走向前,来到门边,将大门敞开。 “再见!” 冀东玄抬起手想触碰她的脸,可看到她竟往后退,流露出戒惧的神情,他的手僵立在空中,然后他发出难听的嗄笑声。“哈!哈!没想到我居然会蠢到这种地步……”说完后,他便像风一般地转过身子,按住电梯,原本就停在这楼的电梯门立刻开启,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去,离开她的视线。 蓝翎把门关上,伫立一会儿,转过身,希平就站在她身后,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她想露出微笑,告诉他她很好,可才一扯动嘴角,脸颊便像要撕裂一般。 “如果你要我去揍他,现在说还来得及。”看到她脸上愈发明显的肿胀,他不禁怒火中烧。 “算了!当我自找的,谁叫我把你拖下水……”她转身靠在阳台,搭着护墙往下看,等了一会儿,就看到冀东玄正快速地穿越中庭。 她咬紧下唇,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来到她住的地方呢? 也好——就让曾在这屋子中所享有的欢愉甜蜜,同他的离去一起消弭吧…… 突然东玄停下脚步,抬起头,往上看了过来,她内心一紧,他会看得到她吗?她没有避开,定定地注视他,从上往下看,可以看清楚他的动向,但从下往上看呢? 在这重重叠叠的楼层中,百户灯火中,他可真能认得出,哪一间屋子才是她的?能见得到她立在此处吗? 无声的问题,无解的回答。 冀东玄低下头,再度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再也见不到他。“多奇怪……刚刚,在他面前宣告我也有‘其他男人’了,看到他震撼不信的模样,的确让我有种快感,但是……为什么我现在却觉得好空虚?觉得好悲伤。”她喃喃低语道。 希平轻叹。“如果你不是真心爱他,又哪会难过?……别说了,你的脸都肿成这样,先做冰敷吧!” 她转过身,默默走进屋子。“……对,现在是疗伤时间……” ……就这样吧…… 让时间复原这一切吧!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冀东玄无意识的开着车,脑袋昏沉沈,像塞满了一团又一团的棉花,不停地踩着油门,想透过速度,将脑中的紊乱厘清。 才短短一天,他的世界好像被翻转了过来,而祸首不是别人,正是目前在他生命中占最重要地位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的女友,一个是他的……秘密情人。 一直自信,他能够轻易掌控这两个女人,快意游走其间,可——是从何时开始失控的? 他认定欣慧会是最佳伴侣,一如她也是这么想的,两人无论外貌、家世、社会地位都相当,和她一起走,一路会顺畅无比,但,突然间,在欣慧的眼中,人生伴侣远不如两个女人之间的战利品来得诱人,赢得他比爱他这件事重要多了。 同样地,他以为蓝翎是最爱他的,她的爱经常让他感到满足和骄傲,可——何时她也有其他男人了? 赫然发现她身旁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所带来的打击是完全超出预期和难以接受的。 怎么会如此?他不得不提出质疑。 ——当蓝翎说爱他时,另一个男人是否也在她心中? ——当他为她的爱而感到自负和歉疚难安时,是否又都是虚幻的谎言所致,让他自以为是…… 这样算什么?他在她们的眼中到底是什么?难道她们不爱他?! 不!这太荒谬了!尤其当他已经对蓝翎动了比自己原先所认知还要多的真情时…… 他再也不能自欺,以为蓝翎可以成为他生命中一段美丽的插曲,尤其这一年,她的爱像水滴般,不断地滴进他的心、他的灵魂,使得总以为“爱情”只是小女孩梦幻之物的他,也开始在意、有所期待了。 可笑的是,让他明白这一点的竟是欣慧。 欣慧摊牌时,对他说出那份理智、也是他所认为最好的“合伙关系”时,他竟打了个寒颤。 难道——这就是他原先所计划的?一个不需要爱、信任、忠诚,完全便利的互利婚姻? 不!突然间发现,他已经不想要了,这样充满算计的婚姻,令人感到无来由的厌恶,和一个无法再爱自己的女人、看透自己的女人共同生活一辈子,他不愿意! 所以,他急切地想找到蓝翎,想告诉她,他决定要好好地、专一的爱她,再也不三心二意了,只是—— 一见到那个男人,他就红了眼,昏了头。 等等! 那个男人真的是蓝翎的“新欢”吗?会不会蓝翎只是拿来做幌子,要与他断得一干二净?这不是不可能的,依蓝翎的个性,她是会这么做的。 想到这,胸口的郁闷稍稍纡解,思索片刻,决定再回去找蓝翎弄个明白,否则他不轻易罢休。 思及此便立刻行动,他开始回转方向盘,打算把车子开回去,可他太心急,竟没留心到路口的灯号已变,由于他是在高速下回转,等他掉转车头,见到迎面而来的车子时,已经来不及踩煞车。 猛转方向盘,可徒劳无功,依旧与来车擦撞,他斜斜地往路旁的屋子直冲过去—— 尖锐的煞车声后—— 砰! 黑暗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识。 蓝翎……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啊—— 一声尖锐的哭喊将希平从半梦半醒中完全惊醒,他从软铺上爬起来,飞快地跑出书房,来到蓝翎的卧房,幸好门没锁,他可以轻易地转开。 一进去便发现蓝翎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着,不安稳的转动着头,口中直喊不要!不要!显然是被噩梦给纠缠住了。 希平走过去扶住她。“蓝翎,醒醒!醒过来!”轻拍她的脸颊,不停地唤她,直到她终于睁开眼睛。 蓝翎先是目光茫然的看着他,然后突地坐起身,急促地打量四周,在确认这时真的是置身在自己的房间后,才松了口气。 “我……我怎么了?” “你刚刚在梦中尖叫,我被你吓得跑过来。”他伸手抹去她额上的汗水。“作了什么梦?让你吓成这样?” 她用手环住自己,好像很冷一般,她吞了吞口水。“我梦到他了……” “梦到……冀东玄?” “嗯!”想到方才的梦境,她不禁用力抓紧手臂。“我梦到他……全身都是血的来到我面前,我被吓得不停地跑,可他也一直追在我的后面,想抓住我……”愈说愈心惊,因为那梦真实得吓人。 “你想太多了,所以才会梦到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的心绪还是无法平静下来。“真不明白,为什么在梦中我会吓得逃跑?他是我最爱的人,不是吗?”她摇摇头。“在现实中,我才是拚命追他的那个人……”目光变得蒙眬。“即使他满身都是血……” “那只是梦!别再想了!”他轻轻将她推回枕上。“快闭上眼睛再睡吧!” 她拉住他,眼神露出哀求。“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不敢再睡了,怕再梦到浑身是血的冀东玄,吓得她心脏都快停了,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不安和难受,仍挥之不去。 他看了看她,轻轻点头。“好!”在她身边躺下,一如他们在海边屋子时的情况,只是今日需要慰藉的人换了。 两人面对面侧躺,互相看着,了无睡意。 “这里没有海涛声伴眠,睡得着吗?”她起了个话头。 他苦笑,她果然了解他。“嗯!一直游移在似睡非睡之间,不过比起前两天好多了。” “前两天怎么了?” “嗯,想你想到睡不着。”他很老实地说道。 她听了不觉睁大眼睛。“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我说的是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希平流露出有些悲伤,又带着无奈的神情。“你离开后,我的周遭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静到我以为所有的声音都随你而去,一点音乐都听不到……”他眼神飘过她。“其实我应已习惯这份安静,可竟莫名怕了起来,不!应该是说厌恶。”他视线再度回到她的脸上,露出苦笑。“怎么办?你让我开始害怕孤独了。” 他从没这么恐惧过,洛宾死后,他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过下去,直到死,可因为她的出现,使得原先所习惯的生活起了波动,再也难以平复。 曾认定自己不会再在意任何人了,可对她……就是放不下。 为什么会这样?他想找出答案,所以离开了小岛,追随她而来。 她的心因他的话而感到刺疼,原来如此。 其实害怕孤独的背后,是个受伤累累、害怕与人接触、怕再度受伤的灵魂呀…… 看进他的眼,从他的眸中看到反射的自己——呼应的是另一个孤独的灵魂。 其实她也有这种感觉,尽管才与他相处短短不到几天的时间,但有某部分的自己遗落在他与那座岛上,而在她离去时,亦带走某部分的他……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们,有着双子的命运和缘分吧?!否则上天为何要安排他们在最孤寂、无助的时候相遇呢? 蓦地,一个念头形成了,而且愈想愈觉得可行,她坐起身,并将他一并拉起。 她伸出手握住他的。“那我们一起生活吧!我们两个一起组成一个家,一直在一起。”父母已不在,手足皆有自己的家庭了,而她的爱人……则要与另一个女人结婚,她无所牵累,孑然一身了。 他的情况也和她差不多,没有至亲、没有挚爱,同样孤单的一个人,而他俩却又是这么的契合…… 组一个家,一直在一起,互相关爱、照顾…… 希平被这个想法给震撼到,在细思过后,他并不排斥,甚至有点跃跃欲试。有个家人呀……但另一层顾虑立刻涌来。 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能一直在一起吗?”一层阴霾蒙上他的脸。“如果有一天,你再度爱上另一个男人——” 她摇摇头。“不了!如果可以选择,这辈子我情愿不要再主动爱上人,我宁愿选择被爱、被疼,然后我再爱他……”看向他。“你可以吧?不要爱情没关系,是亲情、是友情……”说到此,她梗住哑声。“只要是爱,不会伤人的爱就好……”觉得自己要被分为两半了,理智告诉她,这是她所选择的,所以现在还能坚强面对这一切,情感则像被强酸融蚀一般,痛极了,她不想再去掀开,去面对! 他伸手摸摸她的脸,她神色是那样的脆弱、透明,好似玻璃人一般。“你现在当然会这么说,但是——”他很想,可理智却让他无法马上开口答应,因为说出口,便是承诺,用他唯一、仅剩的心所建立的,如果得再一次面对分离,他绝对受不住。弯身在她额上亲了亲。 “先别这么急,这段时间我们会在一起,一起度过你这个难关,我们再想想未来该怎么走,好吗?”他柔声说道:“这是一辈子的事呢!” 她听了之后安静下来,良久,她点点头。“好……等过了这一关再说。”现在的她,就像独自掉落在茫然大海的人,急着想抓到一根浮木。 “睡吧……” “嗯!” 两人再度躺下来,蓝翎闭着眼睛,试图再找回睡意,她不敢让自己想事情,只能专注地想一张白纸,让脑袋空白,同时也感觉到希平规律的呼吸声,那是能让她心安的规律,于是便开始数着他呼吸了几下…… 一下、二下、三下、四…… 过了许久,希平听到蓝翎的呼吸声终于变缓、绵长。 “蓝翎……”他开口轻声唤道。 “睡了吗?”她没有回应,他偏过头,定定注视她的睡脸半晌。 看样子真的是睡着了,但他现在却了无睡意。 “有些事我不想对你隐瞒,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所以只能用这笨方法……” 他深吸口气。“我跟你说过我是同性恋,对不?但我发现……我只爱洛宾这个男人,其他男人……我没有办法接受。”说到这,他停下来思索,虽然她已睡着,可他还是试着想完整表达出自己的感觉。“我对你的感觉一直很特别,连我都难说得清……”他深吸口气。“你对我而言真的很特别,是除了洛宾以外,另一个让我如此在意的人,所以——我怕我自己可能不会只甘于当你的朋友和家人而已……我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吗?”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 已睡着的她当然不可能回答。 他侧身面对她,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也闭上眼。 ——但愿噩梦不要再侵扰她了。 等她清醒后,也从这次的事情平静下来,他会将方才说的话再说一次。 隔天早上,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不停之前。 他俩正作了一个短暂、平和的美梦。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怎么会这样? 梦成真了?! 蓝翎惨白着脸,透过加护病房的探视窗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冀东玄,全身裹着纱布,暗红的血浆正一点一滴的流进他的血管中,为他补充血气和生命力。 蓝翎晃了晃,若非希平在她身后扶住她,早已不支倒地。 她勉强挺直身躯,努力撑着不让自己崩溃。 转过身,和葳葳以及一干业务部的同事面对面,大家全都是早上接到紧急的电话赶来,她看向比较早赶过来的葳葳。 “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吗?”她嗄声问道,喉咙像火烧一般,声音都快出不来了。 “不清楚……我来的时候,刘经理也没多说什么——” 是刘欣慧通知大家的?!蓝翎转过头看坐在走廊另一侧椅子上的女子,正满脸疲倦,闭目养神,显然……已在这待了一整夜。 想当然她会是第一个赶到的,冀东玄的父母都在大陆投资做生意,而刘欣慧是他的未婚妻,理所当然是他在台唯一的“亲人”。 “听说事情是昨晚十点多发生——” 十点多!她猛地转头瞪着葳葳:心脏急速收缩。这、这么说,他是离开她家后没多久就发生了,那、那……? 希平听了也神色凝重,不安感也愈发强烈。 “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警察有找到公司的名片,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去,警卫就立刻通知刘经理了……” 她转身,拖着脚步走到刘欣慧的面前。“……经理。” 刘欣慧睁开眼睛,眸中有着血丝,一看到蓝翎,目光转冷,表情也变得狰狞,站起来,二话不说便打了蓝翎一巴掌。 “你还敢来?他都是被你害的!”客气、冷静的面具不再,毫不保留释出敌意,她的音量和动作惊动所有的人,葳葳和其他业务部同事则全被吓到,只能愣立在原地看着她们两人。 被打了一巴掌,应该会感到痛,但蓝翎什么也感觉不到,她垂着头。“请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我还要问你呢!他不是去找你吗?为什么他会出车祸呢?”她扬起掌,欲再打下去。 多不甘心呀!他竟还是再去找她了!当她从警方口中得知他出事的路段与他家完全相反时,她就知道了。 有那么一刻!她真恨不得他就这样死掉算了,可来到了医院,生死未卜,守在手术室外面焦急等待时,她又迫切的希望他能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她不停地祷告。 但看到蓝翎,她无法不恨,全都是这个女人的错!都是她! 可这巴掌还未落下,就被另一只手拦住。“够了!有话好好说,别再乱打人!” 欣慧立刻瞪向那手的主人,却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不禁愣了愣,然后大力的抽回手,意识到其他人的注视,她的自尊抬头,不容许人家看笑话,她勉强控制住自己。 蓝翎不理会她的话,继续问道:“请你告诉我,他现在情况怎样?”感觉到现在只有一根很细、随时都可能断的线在支撑着她。 “我干告诉你?”刘欣慧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轻蔑。“你是他的谁?我才是那个有资格知道的人。” 啪!断了! 蓝翎睁大眼睛,泪水一颗颗地滑出眼眶,眼神茫然的望着前方。 欣慧不为所动,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越过她往外走去。哼!凭什么哭?该哭的人是她才对吧?! 希平恼怒地抓住欣慧的手臂。“你——太过分了!” “做什么呀?”虽然对方是美男子,可她还是不愿意他的碰触,见到他对蓝翎一副保护者自居的模样,不由冷笑。“啧!啧!这么快就有新的保护者,难怪你可以这么干脆地甩掉冀东玄,你够厉害。”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后,便转身离去。 希平则压抑着愤怒瞪着欣慧的背影,她虽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他一点都不欣赏这种人,凭什么随便乱打人?讲话夹枪带棍的。 葳葳跑了过来。“蓝翎,怎么回事?刘经理干打你?”她担忧地问道,被眼前的状况给完全搞糊涂了。 蓝翎没有反应,泪水依旧不停地流出,看到此希平非常忧心,但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他此刻亦心乱如麻,如果冀东玄是在从蓝翎家离开后发生车祸,会造成其精神如此不稳定,他也得要负责任…… 天呀!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 如果他的心都这么难受,那蓝翎就更不用说了,她一定会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不断地自责。 “你先冷静下来,她不告诉你就算了,我去帮你打听。”希平尽可能冷静的说道。 现在最迫切的就是要了解冀东玄的伤势,可当他与葳葳先扶着蓝翎到旁边坐下,正要去打听相关讯息时,却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面对面。 他吃惊地瞠大眼睛,并本能的往后退。“卢维德!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卢维德英俊的面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而眼神则是燃着欲将人烧起来的炽热火焰。“这里是我工作的医院,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不在这,那又该在哪?” 什么?卢维德在这家医院工作?!“你——换医院了?” 卢维德摇摇头。“可见你有多不关心我,连我换工作地方都不知道。”脸上虽挂着笑容,但眸中全无笑意。 该死!为什么就那么巧?偏偏在此遇到他这辈子最不想再看见的人。 希平无视那令他反胃的大胆目光,用最冰冷的声音说道:“我不是来找你的,请让开。” “你确定?我手上可是有你想要的消息,而且除了我,恐怕没有人能比我说得更详细了。”卢维德嘴角一边微微挑起。 希平瞪着他,穿着白色医师袍的卢维德散发出令他心惊的自信。“你……在这里多久了?”他看到了多少事? 卢维德轻笑,但笑意未达他眸中。“从你一进医院我就看到你、跟着你,然后很惊讶地发现,你——”说到这,他特地停了一下,带着深意望向蓝翎。“和你的‘未婚妻’,跟我昨晚花了整夜时间抢救的车祸伤患有关系。” 果然!卢维德是负责治疗冀东玄的医师,希平看了看仍毫无反应的蓝翎,压下心头的翻滚与担忧,镇静地转向卢维德。“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那位伤患目前的状况如何?有生命危险吗?” 卢维德没有马上回答,相反地只是淡淡一笑。“我可以告诉你,但——在此之前,我得先得到我想要的!” 希平沉下脸,握紧拳头,毫不掩饰厌恶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医生有这个义务告知病人的情况吧?!而你居然想拿这个当筹码?!” “没错!医师是有义务这么做的,但对像只限于亲属,而你——是这伤者的什么人?或者该问的是——”卢维德用下巴点了点蓝翎。“她跟伤者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同事!” “是吗?就只有这么单纯?”卢维德用手环在胸前。“那为什么伤者的未婚妻对她的态度会如此恶劣?更别提——”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伤者被送来时,虽然意识几陷于昏迷,但口中还是下停地喃念着‘蓝翎’这个名字,本来……我是没想那么多,只觉这名字有点耳熟,可没想到,还真是认识的,你说这个世界真小,是不?”维德拾起头,对他露齿一笑。 看到这笑容,希平感到一股恶寒从脚底升上。 世界真小…… 这是否意味着,他和卢维德这一回,再也不能像上一次那般顺利避开了?!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冀东玄下半身瘫痪,无法再行动! 这项宣告,有如晴天霹雳,欣慧完全无法动弹。 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用力抓住卢维德的衣袍。“你胡说什么?之前不是说胸骨破裂,造成肺出血,腿骨骨折、出血严重而已吗?!” 卢维德皱眉推开她,拉齐自己的外袍,不喜欢被女人触碰,尤其是被太过美丽、自以为是的女人。“他的脊椎骨也因为这次大力的撞击而受损,以目前的观察及测试他的反应,这次的伤害已确定造成他下半身瘫痪。”他保留了“可能”及“暂时”没讲。 欣慧无法相信,怎么会……冀东玄下半身会瘫痪?“这……这么说,他以后……就再也不能动、不能走路了吗?” “现在是有困难,但是经过复健治疗,还是有希望的。” “他复原的机率有多大?需要多少时间?”欣慧急切地问道。 卢维德低头翻阅病历表。“这我不敢跟你说,少则数年,多则……”他耸耸肩。“一辈子可能都得维持现状。” 欣慧倒抽口冷气。 啪!卢维德将病历表合上,抬头直视欣慧。“刘小姐,因为你是冀先生的未婚妻,且事关你的未来,所以我有义务告诉你整个情况。” 欣慧只能无言注视他,全无往日的精明干练。 “我必须告诉你,冀先生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像个正常男人一般履行婚姻的义务。” 这意思是……“不!不可能……”她摇头,想将耳朵捂住,不要再听下去。 “你有的是时间考虑,毕竟在结婚之前——” “别再说了!你别再说了!”仿佛他是条毒蛇,欣慧往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狠狠瞪着他,然后转过身大步离去。 卢维德注视她匆促离去的背影,嘴角微微扬起,眸中露出一抹精光。 多有意思呀!有好戏可瞧了,转过身,朝另外一个目标前进。 欣慧不停地走,直到快步走出医院,到达自己的车子旁边才停下,一坐进车内,她立刻用双手环抱自己,不自觉地前后晃动。 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种地步,想到冀东玄一辈子都会瘫痪,再也不能行动,她就不寒而栗。 光是想到要看护目前躺在床上,全身都是伤的他,就已经心惊胆跳了,但她还是很愿意看护他,只求他身体能赶快复原健康,便能如从前一般…… 但——一辈子…… 她放开自己,抓紧方向盘。 和一个近残废的人共度一生…… 她闭上眼,整个人前倾埋在双臂之间,她不敢想,不敢再想下去。 冀东玄下半身瘫痪,无法再行动! 在听到这项宣告后,蓝翎脸色除了变得更苍白之外,并无其他表情,而希平则不发一语瞪着用异常严肃表情宣告此一事实的卢维德。 卢维德看也不看他,反而以全部的专注观察蓝翎,想了解她的反应。 不一会儿,蓝翎抬起头,面色平静。“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他的家属同意的话,等他内外伤口好得差不多时,便可以来做复健工作。” “我懂了,谢谢!”说完后,蓝翎转过身,透过玻璃窗看着依旧躺在加护病房床上的冀东玄。 卢维德看到此,已经得到他想要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希平看到那如恶魔般的表情,重重一震,若有所思,抓住卢维德的手臂,将他带开。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希平恶狠狠地问道。 维德耸耸肩,把手放在他的手上笑道:“你一向很清楚我的主意是什么。” 希平不理会他的触碰,只是手掌使力,抓得他脸上笑容不见,眉头皱起。“快说!” 维德忍着痛,抬眼直视他。“你还不死心吗?她爱的分明就是另一个男人,你干要守着她?” “我跟她之间的事不用你管,倒是冀东玄,他是真的会瘫痪吗?”他逼问道。 维德冷笑。“是真是假?你既不信我这个专业医生所讲,日后不就会知道?倒是你——还要自欺欺人多久?那个女人眼中根本没有你,你干还一直纠缠她?”根据他这几日的观察,很快地就发现他们四人之间的奇妙关系,但令他完全无法忍受的是,当蓝翎只专心注视那躺在病床上的人时,希平却像个呆瓜般的只看着这个“未婚妻”。 简直是荒谬! 他反抓住希平。“你真的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吗?你真的以为跟女人在一起,就可以得到救赎吗?你难道看不出来,那女人只是利用你逃开另一个男人而已?” 希平微微一窒,卢维德是他所见过最精明敏锐的人,凭着几个线索和条件,就能轻易掌握事情全貌,而这项天赋,也用在他的医术上,使得他年纪极轻,即在医界享有盛名,有“天才外科医生”之名。 但也不能怪其可以轻易发觉他与蓝翎关系中的矛盾处,毕竟太明显了。 从得知冀东玄出车祸后,蓝翎就像变了个人,不吃也不喝,两眼只看着冀东玄,他则小心地看护她,免得她不支倒下,而刘欣慧对他们的排拒更是明显,以“未婚妻”的身份严令禁止他们进入加护病房看冀东玄,但蓝翎也没因此而离开,她就站在加护病房外看着冀东玄,他则陪着她。 使得蓝翎再度恢复正常,则是卢维德宣告冀东玄的病情——有可能瘫痪一辈子的时候。 所以他不得不纳闷,一直坚持不向他们吐露冀东玄状况的卢维德为何会突然告诉他们?目的究竟何在? 热心?!不可能! 他松开钳制,也用力推开对方的。“我清不清楚要的是什么,你管不着,但我要的绝对不会是你!” 转过身欲离开,卢维德在他身后阴森地开口。“现在刀和剑都在我身上,你凭什么拿乔?” 他止步。“你是什么意思?” 卢维德笑笑。“你可以等着看。”语毕,他像嘲讽一般地行宫廷礼,像绅士般地弯了个腰,便转身离开。 疯子!他真的疯了! 希平握紧拳头,刀和剑……身为冀东玄的医师,如果他摒弃医德暗中搞鬼的话,根本防不胜防。 这该怎么办? 他慢慢走回加护病房,看着仍一动不动站着的蓝翎,心中泛疼。 打从知道冀东玄是在离开她家之后发生车祸,蓝翎就陷入强烈自责的情绪中,她认为自己得为冀东玄这次的车祸负上完全的责任,大有——如果冀东玄有个万一,她也会不顾一切以命赔命的准备。 他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就像洛宾多年前因伤入院的情况,可那时,无人陪着他,任由恐慌占据不知所措的他,这回不同了,他可以支持着她。 慢慢走到她的身边。 “你要不要回家休息一下?你已经好久都没合上眼。”希平将外套披到只穿单薄短袖的蓝翎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没关系,我还不累。”她注视着还躺在加护病房的冀东玄,两天了,他虽有清醒过来,但时间都很短暂,而他们因不是伤者的家属,所以全被挡在加护病房外面,至今,仍只能透过玻璃窗看着他。 “你知道吗?当幻想实践的时候,其实反而难以承受。”蓝翎幽幽地说道。 他皱眉下解道:“幻想?” “对……有段时间,在我为他伤神、痛苦时,曾经有想过,为了只让他属于我一个人,他最好再也不能动,这样他就不能逃跑,不能再说话,我也就不会听到从他口中说出任何一句‘不能爱我’的话……我想他的时候,却可以随时去抱他、触碰他、亲吻他……没想到——这个想法居然实现了。”她转向希平,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说……这是不是很神奇?我的诅咒……应验了。” 他闭了闭眼,将她揽进怀中。“别再这样说,别再苛责自己!你要怪就怪我!是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你的,所以才让他误会——”是的!他的自责并不亚于她的,如果他没来找她,说不定,她会与冀东玄和好……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倚偎在他怀中。 好累、好累…… 这是不是一场梦?如果是的话,梦可不可以醒了?她无力再作下去,真的无力…… “你们两人怎么可以这样?”蓦地,欣慧尖锐的声音响起,将他们硬生生分开。 欣慧快步走到蓝翎面前。“你要不要脸呀?居然在昏迷的旧情人面前和新情人搂搂抱抱?!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他已经被你害得半身不遂了,你还想怎样?”欣慧红了眼,一心只想把所有的挫折、怒气、恐慌全都发泄出来,而她认定了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都是蓝翎。 “你这下高兴了吧?弄得玉石俱焚,他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欣慧失去理智大声的嘶吼道。 蓝翎深吸口气。“我……我会负责的。”从知道他瘫痪以后,她就下定决心了。 “负责?”欣慧冷笑。“你要怎么负责?” “我会照顾他的。”蓝翎握紧拳头,态度坚定地说道。 “你?照顾?!”欣慧瞪着她,然后发出嗤笑声。“你要怎么照顾?有足够的金钱提供他做复健吗?有这个能力找到最好的医生去治疗他吗?” 蓝翎惨白着脸,这的确是很现实的问题,以她目前的经济情况,的确无力负担…… 无奈的静谧笼罩住他们。 “我有足够的钱。”希平打破沉默说道。 什么?两个女人同时看向他。 希平面不改色地说道:“我有这个能力协助冀东玄。”洛宾留给他一大笔银行存款,够他一辈子衣食无缺,可他一直没动用,不过这个时候拿出来,似乎挺适宜的。 蓝翎摇头。“不!不行!这不是你的事,你不要——” “蓝翎,我说过,这事我也有责任,我们两个一起承担面对。,” “不行!绝不可以!”蓝翎激动的说道。“这事——” “就这么说定了!”希平不容她拒绝。 蓝翎不由发急,可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怎么劝说。他是无辜的,完全因她而蹚进这赵浑水,怎可以让他陪她沉沦下去? “真是感人呀!”欣慧尖锐地插进来,她上下打量希平。“你——有多少身家可以这样玩?” “够多了,即使不够,我也会想办法筹到。”希平坚定的说道。 欣慧愣住了,她看看他,再看看蓝翎,眉头皱起。“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他有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你也愿意照顾冀东玄一辈子?” 希平转头望着蓝翎。“她怎么决定,我都支持。” 这话让蓝翎一震,她望进希平的眸子,除了看到温柔,更还有……令她的心都揪起的情感,她眼眶顿时泛红。 “你别这样,我不值得……”她哑声说道。 “你忘了,我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家人……”希平柔声说道。 家人吗?蓝翎垂下头,泪珠一颗颗往下掉。 欣慧被他们之间的对话弄糊涂了,但现在无暇去深思他俩之间的关系为何?脑中一片混乱,现在只想大吼大叫咆哮一番……或是——逃离这一切。 “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要演戏去别的地方演,哼!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补救,让自己的良心不会不安吗?”她推开他们,然后走进加护病房中,把窗帘拉上,将他们阻绝。 真是够了! 欣慧注视着那躺在床上的男人。 容貌仍是那样英俊,但缺乏那生气和不可一世的傲慢,就一点都不像她所爱的那个男人,而变成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 爱!对他,不敢再思及这个字,因为已变得太复杂。 当他出轨背叛时,无论有多少的愤恨和委屈,她还是忍着不愿撕破脸,不肯提分手,明的是不愿就这样放弃,让他和蓝翎称心如意,但—— 这真的只是出于不服输吗? 仔细想想,她这一辈子从未对哪一个男人动过这么多的感情和心力。 她爱他的自信与自得。 她爱他的坚强和专业。 她爱他的品味及那难以捉摸的个性…… 但—— 她能爱一个不再是健康、完美的他吗? 无法给她心目中理想的婚姻生活,相对地,她必须照顾他?看护躺在床上行动不便的他,协助他复健,而且是一辈子…… 她能吗? 闭上眼睛,她对他的感情深得可以让她为他这样奉献、牺牲吗? 病床上有了动静,她忙睁开眼。 东玄发出呻吟声,太好了!有清醒过来的迹象,她忙走近倾向他。“东玄,怎么样?可以醒来吗?”她急切地说道。 东玄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失焦。 “东玄!”她着急的低声轻唤。“你说点话呀!” 东玄嘴唇蠕动了几下。 “你想说话吗?……是不是渴了?”她更靠近他,想听到他的声音。 “蓝……蓝、翎?” 她如被烫着一般的站直身,原先有的柔情蜜意霎时无影无踪。 她瞪着他,瞪着那口吐出别的女人名字的男人。 哈哈!太讽刺也太可笑了,为什么要为他奉献、牺牲? 他心中真有她吗?该死的混蛋!这辈子她从未像此刻这样恨一个人,恨不得剥他的筋,抽他的骨,他为什么不干脆死掉算了?干还活在这世上害人? 她手伸向他的脖子,然后掐住,只要一施力缩紧,他就…… “欣、欣慧?!”混沌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东玄终于认清眼前之人。 听到她的名字,她恢复清醒,然后和他对视。 “我……我怎么了……这是哪里?”他很困难的说话,这是他出事以来,头一次开口讲出清楚的话。 欣慧慢慢收回了手,但仍倾向他。“你出车祸了,记得吗?”她轻声说道。 “车祸……” “对!你人现在在医院,你父母到现在还没办法取得联络,你目前伤势严重,尚未完全脱离险境,而且——”欣慧露出惋惜的神情。“唉!你可能有瘫痪的情况。”她不在意他是不是刚清醒,她现在只想像他伤她一般的回敬他。 “瘫、瘫痪。”东玄无法理解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只是眼着念,脑袋像装满了棉花,完全无法思考。 “对!不过……这已经不是我的问题了,谁叫你自找的?叫你不要去找那个女人,你偏偏要去,所以——”她直起身子,看着再度闭上眼睛的男人。 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良久。“……这是报应!”她轻轻说道。 拿起挂在椅子上的衣服,不再犹豫、不再留恋,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他是因为另一个女人而受到这样的伤害,她又为何要为他付出,这不是很荒谬的事吗?更何况——一辈子?! 走到蓝翎面前。“既然你要照顾他,那请你说到做到!念在我跟他曾是未婚夫妻一场,我会汇一笔钱给你,希望你好好照顾他。” 这话——?!蓝翎看着她,面露不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欣慧仰起头。“我会跟他解除婚约。” “你不能这样做!”想也不想,蓝翎脱口而出。 欣慧失笑。“为什么不能?” “他现在正需要你!”她怎能在他最无肋、受难的时候离开呢?这样太残忍了! “那你呢?”欣慧冷笑。“你不是要一直照顾他,那我算什么?你不是摆明了就是要我放弃?难不成要我毫无芥蒂地跟你一起照顾他?” “我——”蓝翎顿时哑口无言。 欣慧注视她半晌,脸上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我跟你总有一个得离开,既然他已因你变成这样,你是有这个责任好好看护他、照顾他。”明知这样的说法很自私,可她无法控制。 “反正——一切都是报应,你们怎么做,就怎么受……他是你的了。”欣慧眯眼看着她。“听清楚了吗?这一切都是——报应!我会时时提醒你记得这一点。” 蓝翎哑然地望着她。 冀东玄是……她的了?! 第九章 一切都是报应! 究竟是报应了什么? 对冀东玄——是在惩罚他用情不专? 对蓝翎——是在惩罚她不该做第三者吗?为何要去介入别人之间?但是——她的罪真有这么重吗?她只是想要争取自己的机会呀! 真的不行吗?即使后来退出也不行吗? 确定了冀东玄已经完全脱离险境,没有生命危险,蓝翎和希平才离开医院,回到她的住处。 “你先去洗澡吧!”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他实在为她担忧。 “嗯……” 蓝翎拿着换洗衣物走进浴室,梳洗完毕之后,她就要带着行李暂时住到医院去,准备看护冀东玄。 因为……他现在是她的责任了,而且是——一辈子…… 弯身堵塞住浴缸,开始放热水,她脱下身上的衣物,然后在镜中看到自己赤裸的身躯,才几天而已,她整个人就瘦了一大圈,而那脸……陌生得骇人。 拔开发夹,带着微酸臭味的发丝披泻而下,扎入的触感及气味同时刺激了她,令她产生前所未有的厌恶之感,看着、看着,手开始在梳洗台翻找着,她记得自己有放一把剪刀在这。 找到了! 抓起留了数年的长发,喀嚓!毫不留情地剪了下去。 随着一把把发丝落下,呜咽声也从喉头窜出,但她没有停下,只是拚命的剪、剪、剪…… 当希平听到不寻常的声音和哭泣而担心地冲进来时,所见到的景象就是蓝翎赤裸着身躯,坐在地板上,全身沾满了黑色发丝,而手中抓着那些头发痛哭失声。 希平按捺下心惊,沉静地走向她,慢慢将她扶坐在已上盖子的马桶上,心疼地看到原本一头美丽的长发,如今却像被除草机肆虐一般,乱七八糟,参差不齐,看到她哭成这样,不忍再苛责她这样伤害自己。 拿起梳子,将杂乱的头发梳齐,再拿起剪刀为她稍微修齐,只是想要恢复美形,还是得靠专业的发型设计师补救才行。 修好头发后,打开莲蓬头,调到适当的水温,沉默地为她将身上沾黏到的发丝冲掉,然后为她洗发,而她则像娃娃一般任凭他摆弄。 她本能的闭上眼睛,不让洗发水流到眼睛,但希平的动作很小心、很轻柔,他让她的头仰靠在他的腿上,一点都没有让她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但他的衣裤也全湿了。 湿黏的衣服令他不适,动作也变得不便,思索了一会儿。 他起身将自己的衣物褪去,同她一般赤裸,她张开眼睛看着他,两人头一次完全裸裎相对,却没有任何的羞窘和不自在。 但他怀疑她是否真看到了他、清楚目前的情况,人一旦失了神,得费更大的劲唤回,他必须要有耐心。 拿起沐浴棉,沾上沭浴乳,开始为她净身,而她只能看着他,无法动弹,全身的力气,早就在方才近乎疯狂的发泄、哭号中流失殆尽。 将她身上泡沫冲洗干净,试了试浴缸中的水温后,将她塞进去,这才动手清理浴室和自己。 看到那塞满垃圾袋的黑发,吞下那无奈的叹息,将自己的身体清洗干净,也进入那浴缸,坐在她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人这样亲密的在一起,心跳因接近而本能的加快,也有些许生理反应,可此时对蓝翎只有说不出的怜惜和心疼,没有任何一丝色情的念头。 用毛巾沾湿了水,轻轻在她背上刷着,思索着该如何移转她的心思,也许当她停止思考时,心就可以不会那么痛,不会再这么难过。 “你还记得……你离开小琉球岛时眼我说的话吗?” 蓝翎闭上眼,让思绪慢慢地回到那充满阳光、碧蓝海水的小岛。“……嗯!” “你要我去正视自己隐藏在心中的伤口……” 过了好久,她才开口。“……你有照做吗?”她低下头,看着水面反射的自己,才几天而已,为什么事情会一波接着一波而来,教人措手不及,难道没有风平浪静的那一天吗? “有!我做了……送你离开后,我一直潜在海里,试着照你说的去做……”他伸手舀起水,轻柔地洒在她身上。“洛宾死时,我没有哭……不!应该说是我哭不出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不够爱他的缘故。” “不够爱他?”她皱眉,半转过头。“你——”她还没说完,他湿淋淋的指头轻掩住她的唇。 “听我说完吧!” 望着他一会儿,才又转头回去,让自己专心听他说话。 “和洛宾在一起时,我总有种感觉,那就是我不够爱他。他爱我很多、很多,可是我常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爱他像他爱我一般地那样多,而他也似乎总为此感到不安、暴躁,只是他都忍下,不曾对我发作、说出来,因此到后来,失去洛宾时,我觉得这是个惩罚,因为我不够爱他,所以上天选择让这辈子最爱我的人永远离开我,让我不再拥有爱情……” “所以你一直责怪自己,认为这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的吗?”忆起洛宾那双充满忧郁的眼睛,她已经理解希平为何会有无力感了。 “对!我认为自己因为不懂怎么去爱人,所以才会有此惩罚……” 蓝翎忍不住了,她转过身子,扬起水花,跪坐在他面前。 “我也不懂了,到底要怎么做才叫做爱?才能证明爱是存在?虽然我没亲眼见过你和洛宾相处的状况,但我相信所看到的你,以及现在你和我在一起的情况,这样的感觉都是‘爱’的一种,不是吗?”那种暖暖的、让人感觉温柔和幸福…… 希平苦笑。“我一直过了很久才明白,不!应该是说直到现在才愿意承认和思考这件事,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对爱极度渴求,但同样也缺乏安全感,即使你再怎么努力,不管许下多少承诺,不管你的身体和他如何亲近,仍旧无法让他心安。洛宾就是这种人,而等我知道、了解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他抱着一块石头,让自己沉入海底,他不知道蓝翎的方式是什么?可他用自己一直渴望的方式,如果……一辈子要这样孤单过下去,想到那漫长的岁月,他就有强烈的无力感,倒还不如用这种方式在此刻了结。 因为遇到了蓝翎,让他再一次感受到与人之间互动的温暖和牵绊,至少发现自己并非想像中那样的无情、无心…… 所以他可以没有遗憾了,能追随洛宾而去…… 他一直沈、一直沈,直到可以坐到珊瑚岩礁上,然后他才张开眼,却看见了闪耀在水面的阳光,那是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光,气泡从他的身躯离开,好似他的生命也随之而去,飘向那光。 蓝翎要他去想洛宾,所以他依言想了—— 可他突然发现自己竟记不起洛宾的容貌了,左想右想,努力地想,他一惊,竟松开了石头,他张开手,让身躯慢慢浮起,踢动着腿朝那光游去,然后从海面探出,深深吸了一口气。 氧气重新灌脑,解除胸口的闷痛,思绪是清楚了,可洛宾的面容仍过了好一会儿才完全地回想起来。 怎么会这样?难道这个岛不容许他去想洛宾?! 不!事实是他还在逃避。 去想想你为何和他相遇?去重新面对…… 随着波浪载浮载沉,望着远方的海平面,他试着开始去想,很认真、很认真地去想。 有片刻,他发现自己竟然是恨洛宾的,恨洛宾为何要爱上他,却又离开他,然后让他那么痛苦、内疚,但——他却也能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洛宾了。 其实他真的爱洛宾,但为何洛宾却无法相信,真的是他做不好?怕洛宾见不到他会不安,他甚至愿意休学伴着他,与之一起工作,片刻不离,因他的喜而喜,因他的忧而忧,做到这种程度,还是不够,那症结在哪?是否洛宾自己本身也有问题呢? 洛宾为何就是不能相信呢?为何不相信——他也是被爱的呢? 思及此,他觉得心就像被一道光给划过,某些结被打开了,一种奇妙的解放感笼罩住他,然后他俯身趴向海,当他睁开眼睛时,突然明白蓝翎所说的了…… 原来如此——在那一刻,他选择——原谅,还有放过自己。 听完后,蓝翎静静地看着他,为他走出过去的阴霾而高兴,可她——却又陷进了另一层…… 沉默了片刻,她转过身,拿起毛巾搓揉身躯,有些用力的。“你是要我……不要再在意这次的事情吗?不要太怪罪自己吗?”她摇摇头。“……很难,这次真的难辞其咎。” “我不会说我们没有责任,但是我希望——”他抚摸那头杂乱的短发。“你不要伤害自己,现在是要往前看,想办法走出一条活路。”他严肃地说道。 “活路……”她喃喃自语。 “你还爱冀东玄吗?” 爱?她打了个颤,沉默不语,浴缸的水慢慢变冷了,她弯身拔掉塞孔,将水流放掉。“说来也真讽刺,距离决定不要爱他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便发生这样的事,这个决定究竟生效或无效,我自己也一头雾水。”待水剩下三分之一,她转开水龙头让热水流出,很快地,水蒸气弥漫在整个浴室间。 现在的冀东玄像是从天而降,以前想求却得不到,突然问,他从炙手可热到变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 听到刘欣慧的退出宣告,她完全傻眼,也难以置信,看着躺在床上的他,她实在想对他大吼。“看到没?这就是你想要牵手共度一辈子的女人?!” 有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有的!但这份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当突然渴望、想要的,真的完全变成“她的”时,她反而不知该做何反应,既不兴奋,也不激动,只是觉得……悲哀。 而那一刻,她亦明白,无论说了千百句以上的“我爱你”,或是送了无数朵代表爱情的玫瑰象征,都可以在瞬间化为幻影,还不如做一件真正爱他的事。 随着水温升高,原本冷了的体温再度暖了起来。“我现在已经不愿再去想爱不爱他的问题了,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唯一确定的是,我现在无法放下他不管,也舍弃不了……”她垂下头,望着水面,这点她认了,不逃、不避、不离、不弃,静待事情的发展。 听到这话,他心亦揪紧,正因为真正爱过,所以才会不舍、在意,情真意切,忍不住伸出手环抱住她,将她圈进怀中。“我明白,我会全力支持你!” “你不要这么傻,我很高兴你愿意陪我,但我不要害你!” “太迟了,我跟你一样,做定傻子,谁叫我们同年同月同日生。” 听到这,抑不住心中涌起的强烈激荡,不顾浴缸的狭小,转过身紧紧回搂住他,水波拍打在他们紧拥的身躯上。 “怎么办?我好怕、好怕呀!”一想到未来,她几乎完全失措。 “我也怕,但是两人一起走,就不怕了!”他用力拥紧她,分享彼此的力量。 某种空虚和渴求,同时占据了他俩,他轻吻她的额头,吻去她颊上的泪水,希望能为她带走所有悲伤,而她亦仰起头盲目的回吻他,想要填满心中那份空茫,当唇相触时,更强烈的情感完全攫住他们。 他们微喘地分开,凝视彼此的眼睛,然后他们看到了—— 不想再去思考! 不愿再有理智! 不要……再受到伤害了! 现实太苦了!可不可以远远地逃开?要怎么做,才能不感觉到痛苦呢? 下一秒,他们的唇再度相触,舌头热烈共舞厮磨着,他将她从浴缸中拉起,靠着墙狂猛的吻着,在失控前,他停下,两人额头紧靠着,大口地喘息,争取空气。 再一次对望,心意相通,柔情开始滋长,是对彼此的怜惜以及存在他们之间特有的契合,他们需要彼此帮忙疗伤忘却伤痛。 有默契地走出浴缸,拿下架上的干毛巾为彼此擦干身体,温柔地、细细地擦干每一吋。 他抱起她,走进她的卧室,倒在床上,轻柔地探索彼此的身躯。 原来女人的身躯是这么柔软纤细,令他如膜拜宝物般地小心翼翼,虽没和女人在一起过,但他用所知的一切取悦她,他知道只要她快乐,便也取悦了自己。她则因他的温柔而忍不住啜泣低吟,手指伸进他的发梢,只求两人能更贴近在一起,想用全部的肌肤和感官去感受他的温柔。 她引领他进入她的身体,十指交握,凭着本能寻找最适切的节奏,毫无保留的施予和接受,在最终的那一刻,他们忍不住呼喊出声,泪珠迸出眼角。 这一夜,他们依循着古老的男女本能结合、相容,让灵魂相遇、相融,直到不复个体的存在,完全忘记外在那身不由己的命运摆弄。 夜色泛白,他们才因体力的极限而停下来,在接下来的寂静中,他们依旧相连,不忍分离,有如双生子共同待在母亲的子宫一般,感受到那独有的亲密和连结,紧紧相拥入眠。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荒谬的世界总也会有荒谬的乐趣,荒谬的天气总也会下点小小的及时雨…… 希平突然睁开眼醒了过来,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人,伸手触摸,尚有余温,显然蓝翎起身不久。 他坐起身,环顾四周,她并不在房间,轻轻下了床,清晨的微凉顿时袭上了他赤裸的肌肤,但他没有穿披上任何衣物,凭着一股感觉走到客厅,就看到蓝翎披着被单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此刻才五点多,整个天空仍是一片靛蓝,尚未明亮。 走到她身边,默默陪着她看一会儿,然后再转头看着她,从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她对昨夜发生的事有何想法…… 仿佛感觉到他的不安,蓝翎转过头,看着他。“……你这样会冷。”她拉出被单分他一半,并挪了挪窗台的位置,这个窗是她刻意请人打造的,宽一公尺半,足以容纳两个人,他坐上来后,背靠着墙,她偎进他的怀中,他的手则松松地圈住她。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紧张,多害怕她会拒绝、抗拒他。 两人并没有多说话,清晨空气的凉意,都被他俩的体温给消融了。 在看到天色渐亮呈淡蓝时,蓝翎才开口。“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不期待天亮的到来。”天亮了,就得要面对那些非己所愿的事。 他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发顶。“……我在这里。” “你会一直陪着我……”她握住他的手,和他的十指交握。 “对!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微微一笑。 “你……后悔吗?” 她没有装作不懂他的问题,偏过脸,让脸颊贴近他的心口。“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她轻声说道:“你呢?” “不后悔。” 她的生命和情感,在短时间内起了重大的变动,已和过去不同了,坦然面对时,反而看得清楚。 在相信和宣称自己爱的是这个男人时,却又和另一个男人发生了亲密关系,是不是该受到谴责?因为亵渎了爱情的专一和神圣性,以及过去她所深信的爱情教条。 可是……当她从希平身边醒来后,并没有一丝的懊悔,更没有罪恶感,只有莫名的……平和。 “你呢?” “不会……”他顿了一下。“我有没有弄痛你?这是我第一次和女——”他羞窘地戛然止话。 她愣了愣,有些脸红。“我很好……倒是你,你有没有很……别扭?” “不会……”他轻轻叹息。“一切都很自然……”有些自嘲地。“原来我不是同性恋,而是双性恋者。” “那也没什么不好,找对的人爱了,比找对性别更重要吧!”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希平听了安静下来,默默咀嚼着。 沉默片刻,蓝翎深吸口气,决定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只是还没开口,泪珠就在眼眶中打转,她得费尽力气不让它掉下来。 “希平……” “嗯?” “……我要你回岛上去!” 他一惊,松开了他的圈抱,并抽回她握住的手。“你说什么?” “我要你回岛上去……不!你听我说!”在他将她推开起身之前,她反过身子紧紧抱住他,可是他起来的劲势太强了,她无法压住他,但也因她的体重阻碍,两人双双从窗台摔坐到地上,希平怕她受到伤害,让自己做了肉垫,使她趴卧在他身上。 他瞪着天花板,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 蓝翎一恢复清醒,手忙脚乱地爬起。“你有没有受伤?”手急切地抚向他的脑袋,可见到他脸上茫然的表情,她全身一僵。“喔不!不是这样的!”她捧住他的脸,逼他看向她,可他理都不理。 “希平,你听我说,我也很想要你陪我,但不能!现在不能!因为我跟冀东玄的事情没有了结。”她的泪水忍不住落下来,一颗颗的滴在他的脸庞,甚至滴进了他的眼。 咸热的泪滴刺痛了他的眼,他眨了眨,然后看向她,本能地伸手为她拭去眼泪。“别哭……不用哭,我知道自己帮不了你……如果——我没突然跑来台北,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吧!” “你再胡说八道!”她睁大盈满泪光的眸子瞪着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昨晚才叫我不要太过自责,怎么你现在反而把责任往身上揽?” 他静默不语。 她吸吸鼻子,连吸好几口气,让自己说得了话。“听我说,我要你回岛上,不是要赶你走,而是我不忍心看到你在旁边陪我面对这一切。” “我心甘情愿。” “我知道你愿意,但是……有些路我必须自己去走!” 他皱眉。“我不懂。”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从他身上爬起来,再将他拉坐起,两人面对面。“这座山,我得要靠自己去爬,如果我爬不过,我的人生可能就一直卡在这里,但是——我不要!” “我……必须要承认,如果现在你跟冀东玄站在我面前,伸出手邀我作伴,我会毫不犹豫地……”看着他。“走向你,选择和你一起走。” “是因为他已经……不能再正常行动吗?” 她摇摇头。“不只是这样,更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我真跟他在一起,会永远忘不了这是伤害另一个女人才得到的情感,我……无法心安理得。”她吸吸鼻子。“我以前以为我不在意,可是……这一年来只证明了,我很在意、非常的在意……”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为了一个“爱”字,她任性的插入,但……她真的下快乐,让自己卑微地活在阴影中,以自以为是的“赎罪”方式活着。 所以……她早就毫不迟疑地接受会跟冀东玄分手的情况。 “但是刘欣慧不是已经愿意自动退出了吗?” “那是因为冀东玄变成了这样……你知道吗?依你刚才说的理论,如果‘早知道’今天会变成这样,我一年前就不会那样厚着脸皮去勾引他,所以……说来说去,错全都在我身上。” “蓝翎,别再怪罪自己了……” “不!还是要承认自己的错误。” “但如果没有发现这些,你我还会相遇吗?”他急切地欲拉她摆开那负面的情绪。 她望着他。“或许会……或许不会。”她脸上露出浅笑,伸手轻轻触摸他的脸。“但我觉得能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棒的一件事。” 这一切——可否全都归之于命运呢? “我要你回岛上……是因为我很自私,我希望你在岛上,可以帮我做个避风港,一个当我累了、倦了,知道下山时,可以冲到那里寻求庇护的地方。”她颤颤吸口气,泪水再度滑下。“我要回‘家’!” 他闻言大受震动,立刻伸手抱她进怀中。“我懂你的意思了!我懂了!” “我不知道得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爬完这座山,这样要你等我,我也是……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理解——” “不!我愿意,我真的愿意!只是我会担心你……如果你在山上遇到麻烦,没有人可以依赖……” “不会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向你发出SOS的讯息……” “嗯!”他点点头。“好!我会随时standby!” “谢谢你……”她安心地闭上眼睛。 “说什么谢?”他也抹去突然滑至颊上的泪水。“‘家人’……还需要这么客气吗?” 家人呵……她用力的环住他,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一辈子都可以不要放手。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医院来了电话通知,说冀东玄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并要求见蓝翎。 在前往医院的计程车上,他们两个人的手始终紧紧握着。 到达时,两人下了车,站在医院门口,他们仰头看向整幢医疗大楼,在这一刻,这里不只是医院,也是矗立在他们生命中的另一座山…… 低头相视互看,表情是平静的,没有说任何话,他们一起走进医院。 来到病房前,蓝翎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转过身。“你就陪我走到这边就好了。” 希平看着她,胸口一窒,清楚该是放手的时候。“真的不要我再陪你吗?我实在对你放心不下。”他手触摸她的脸颊。 她握住他的手,让脸颊靠紧他温暖的掌心。“我知道,别担心,我会注意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我会等你。”他捧住她的脸,在她的脸颊轻轻印上一吻。“我想你想到受不了的时候,也会跑过来找你。” “嗯!”泪珠在眸中打转,她的手抚上他的胸口,按住他的心。“这里有我,我那里也有你。” 他们再一次紧紧相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别让自己累着。” “我会,你也是……回去多做几首优美动听的音乐,要弹给我听。”她强颜欢笑道。 “好!别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坚强点,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呢!”说完后,他用尽力量才让自己松开怀抱、放开手,将两人的距离慢慢拉开。 “再见……” 她不敢让自己哭出来,怕一旦哭了,就再也不会放手让他走。“再见。” 这一次说再见比上次在小琉球岛时还要难,可是在感觉和心情上却又多了一分平静,或许是因为心和灵魂都有一半在对方身上了,即使实体分隔两地,却也不会那么孤单和寂寞。 咬咬牙,转过身背对他,独自一人走向此刻并无他人的长廊,感受他的目光在她身后相送。 坚强!要坚强!如果她不变得更坚强,就无法继续走下去,也不能尽快地爬过此山。 终于来到加护病房前,握住门把,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打开—— 看着她走进加护病房后,希平闭上眼睛,然后抬起手触摸自己的胸口。 心会疼,但是因为不舍的酸疼,而非失去的空洞与绝望。 原本以为“无心”了,如今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心再度跳动了。 他转身,决定依照他与蓝翎之间的约定,回到归属地,静候她的会合。 才走没几步,便被卢维德拦下来。 “你要去哪?” 他无声无息的出现,令希平吓了一跳,但仍面不改色的应对。“我要走了!” 卢维德眼睛一亮。“走去哪?”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差点忘了还有这个难缠的角色,想到卢维德曾派人到处寻找他,看来得玩一场谍对谍的游戏,才能摆脱这人,免得让其侵扰了他现在的居所。 卢维德不以为意地笑道:“没关系,不想说就算了。”他一边用手摸着下巴,一边打量他。“那——你的‘未婚妻’也要跟着你走吗?” “没有,她会留在这。” “留在这照顾她的‘前男友’?” 他挺直胸膛。“是。”没必要隐瞒,反正都会碰得到。 卢维德故露惊讶状。“你还真是大方呀!竟肯让自己的‘未婚妻’照顾她的‘前男友’?!” “蓝翎不是我的未婚妻,我只是请她来帮我挡掉你。”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再欺瞒,何况蓝翎会有满多机会和这家伙碰头,为避免他在蓝翎与冀东玄两人之间制造不必要的麻烦,索性把话讲清楚。 卢维德定定注视他一会儿,然后边笑边摇头。“希平呀希平!你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抗拒我呢?”说完后,面露得色。 “那是因为不论我怎么拒绝,你都听不进去。”希平轻叹道:“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接受我真不想要你、不想和你在一起的事实呢?” 卢维德脸上得色立刻不见,他沉下脸来。“我不接受?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逃避呢?逃避内心真正的自己、逃避真正的欲望渴求呢?” 希平沉默了一会儿。“我承认我有逃避过。”他老实说道,对于自己是“同性恋”一事仍让他深感困扰。“我不是没想过,可我发现,男人中——我真的只想与洛宾在一起,跟你或跟其他男人,都没办法让我涌起同样的情感。” “那是因为洛宾太爱你了!你才愿意跟他呼应,但是我跟洛宾一样,也会同样的爱你,我相信我绝对不会比洛宾付出的少,甚至是更多、更多!给我们一个机会,假以时日,你也会对我有感觉的。”卢维德朝他踏进一步,急切地说道。 “不要再这样了!”希平举手制止他的靠近,过去的温柔和寡断,以及对人相偎倚的渴求,使他终于接受了洛宾,他也没有后悔让自己冠上同性恋一词,只是在性向本能上,他又隐隐觉得自己并不完全是,现在说他是“双性恋”,他也认了。 可无论是同性恋、双性恋、异性恋,哪一种都好,随便别人怎么看,外在的评论与价值已伤不了他,在遇见蓝翎之后,他发现自己是因人而爱的,就如蓝翎说的,那是超越性别的认知。 希平直视卢维德。“或许我不像你这样绝对的了解自己,但这段时间我真的变了,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吗?” 卢维德愣了一下,狂烈的情绪慢慢消褪,他专注地打量希平,而希平也一反过去的躲避和退缩,坦然迎着他的审视,突然间,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卢维德了,这个领悟倒令他有些吃惊。 是有些不一样了?!卢维德不得不承认,以前的希平有着一股阴柔的绝美气质,而且眉宇间有股轻愁,令人产生我见犹怜之感,所以会忍不住吸引同性的关注,尤其在洛宾死后,他那哀恸欲绝的模样,更教人看了难以忍受,恨不得能够成为他的支柱,保护他、呵护他。 偏偏希平又不肯,断然拒绝接受洛宾以外的男人,而这更引发了占有欲,愈得不到手的愈想得到,尤其是他的爱,看到他对洛宾念念不忘的爱,真恨不得自己也是洛宾,因为可以得到这样的真爱…… 如今的高希平,少了那份阴柔,却增添了男性特有的阳刚,“楚楚可怜”的名词已经不适用在他身上,甚至看起来……很强。这项发现令卢维德感到困惑,头一次正视,现在的他和记忆中的高希平已经是不同的事实。 维德皱眉。“你……” 似乎看出了他的困惑,希平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三年前的我,或许年轻、脆弱、需要别人照顾,但现在——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可以——照顾别人了。” 维德被他脸上所流露的自信弄愣了,一丝惊慌涌上。如果高希平再也不是所认识的那个人,那他怎么办?长期以来追求与渴望的目标不就全消失了?!他干笑道:“既然这样……你为何不来照顾我?” 希平看着他,然后摇摇头。“你叫我不要逃避,而你自己又何时才肯承认呢?” “承认?我不懂。”这种易客为主的问法,让他的心大乱。 “其实你真正爱的始终是洛宾,而你一直追逐我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爱我,而是想惩罚我!”这话说来残酷,可却不得不点破。 卢维德面色唰地变得惨白。“你、你在胡说什么?” “你一直是洛宾最好的朋友,你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爱着他,但他却爱上了我。”希平直视他的眼。“所以你恨我!” “才不!我不恨你!”卢维德急急辩解道。 “你知道吗?我们两个人看到的洛宾是不同的,属于我的洛宾——”希平指着自己的胸口。“已经在这里,而属于你的洛宾——”手指指向他的胸口。“也在你这里、还有记忆里,而我们两个的洛宾……是不一样的。” “洛宾就是洛宾,哪有什么不一样的?”维德嗤之以鼻。 “你还不懂吗?我看到的洛宾是他最光明以及愿意让我看到的那一面,而你……应该看到了比我还多的洛宾,不是吗?”说到这,希平露出落寞的苦笑。“身为他的好友,你比谁都清楚看到他的脆弱和无奈,他对爱情缺乏安全感……” 维德震撼地看着他。“原来你知道……” “我是最近才想通的,这些年我一直自责自己为什么不够爱他,但——现在我只自责,如果我多懂事、成熟一点,就能看出他的不安全感。”希平望着他。“而你始终都很清楚,所以这一点是我比不上你的地方。但你告诉我,我真的要为此受罚吗?如果说永远失去洛宾,不能再见到他、爱他,这难道不是最残酷的处罚吗?” “可你还不是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面对这如弃妇一般的指控,着实让他哭笑不得,但话已到此,还是一次说清楚、讲明白。 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我不否认,洛宾死后,我一直很孤独,也感到寂寞,如果就这样死去也就罢了——”希平注视地面。“但是遇到蓝翎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想要再去爱人,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爱?”或许这世上最大的恐惧,就是发现自己不再被人所爱,或有能力去爱人。 “那你可以来爱我!”他不放弃地重复说道。 “如果谁都可以就好了!如此一来,我跟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不是吗?”希平抬起头。“我言尽于此,剩下的就请你好好想清楚——保重。”说完后,向卢维德点个头便转过身子欲离,可走没几步,维德在他身后开口。 “或许一开始我是为了洛宾而追求你、守护你,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样,继续爱着洛宾,可是……到了后来——”维德停下来,不知该如何讲下去? 希平看着前方一会儿,未转过身。“请你跟我一样吧,选择让洛宾永远存在你心中的某一个地方,将对他的爱保存在记忆中最美好的角落,然后继续过你的生活,再见!” 看着希平即将离去,而这一离去,像是从他的生命中彻底离开…… 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追上去,即使把他揍倒在地或是一刀将他杀了都没关系,就是不会放他走。 可是,现在他的脚却如灌了铅般的沉重,无法追上去。 “到了后来我是为了自己,不再为了惩罚你,你知道吗?”维德喃喃地说道。 眼见希平即将从他的世界消失,他拉开喉咙喊道:“你不是爱那个蓝翎?但她现在要跟她的‘前男友’在一起,那你怎么办?” 希平没有停下脚步,他的声音却从回廊传过来。“只要她活得平安、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即使等待的时间是一辈子,他也无悔。 随着声音消逝,希平的身影也消失在转角。 卢维德靠倒在墙壁上,神色木然地望着前方好一会儿,然后自顾自地笑了出来。 平安、幸福、满足?!这是什么白烂的想法? 多愚蠢的渴望,他曾经这样认为。 但—— 为何他此时此刻会发现,他竟渴望拥有?! 为什么? 第十章 “你找到了!” “找到什么?” “你的幸福青乌。” “喔……” “怎么了?为什么你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 “不!我很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怕青乌随时会飞走,如果我对他不够好,他就会离开我了……” “会这样吗?” “会的!会的!所以我要更爱他、加倍对他好……” “吴品渊医师,请到内科三号诊疗室,吴品渊医师,请到……”医院扬声器正大声广播着。 “在叫你了。”蹲在地上的男子抬起头说道。 “那……那你……快、快一点!”白色的医师袍散乱地敞开着,吴品渊仰起头喘息地说道。 “要快吗?”男子巧妙地掐住对方最敏感之处,一声激动的呻吟以后,白色带着腥味的液体立刻射在他脱下的橡胶手套中。 男子站起身,走到垃圾桶前,将另一只手的橡胶手套脱下,同时丢到垃圾桶。 吴品渊从身后拥住他。“今晚,你会不会去pub?” “我值急诊室的班。” “是喔……”吴品渊磨蹭他。“那今晚——就不能好好补偿你了。”他低语道。 “再说了,你快去吧!免得全医院以为你失踪了。” “好吧!”吴品渊重新整理一下衣服和外表,便开门走出X光看片室,当然手上没忘了带着几份X光片资料。 卢维德走到室内左侧的洗手台,挤了一些洗手乳到手上,虽然有戴橡胶手套,但那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性激素的味道,依旧沾上了。 洗手液泡沫沾满了手,白色,与精液同样都是白色…… 已数不清跟多少人分享过这份性欢愉,但在那短暂的忘神解放后,过没多久,那份强烈的空虚和孤寂感便会立刻取而代之,为了尽快摆脱那份空虚,更急于去找寻下一份刺激来填补,只是……现在愈来愈多的时候,是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麻痹得了。 为什么会有人这种生物存在? 为什么他还会活着? 为什么洛宾可以这么快就摆脱这一切,这个幸运的家伙。 他打开水龙头,将白色泡沫冲掉,看着那泡沫旋转地流入出水孔,带着他的污秽进入废水道中…… 其实该进废水道中的,应该是他吧…… 瞪着那双已干净无垢的手,他的手——真是“万能”,能救人一命、解除病人痛苦,同样可让人失神忘我…… 他冷冷扬起嘴角,那又如何?“幸福的青鸟”为何总不会在他的手上停驻呢? 两手撑在洗手台旁,头低垂着。 近来,他和洛宾的谈话总会不由自主的在脑中涌起,尤其在他企图麻痹自己的时候,而那不请自来的言语仿佛是来嘲笑他,是在做垂死的挣扎。 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如洛宾般同他如此相似的人,而有时那就像诅咒,可以透过一面镜子,看到另一个相似自己的人身上所发生的事,而抢先一步了解自己的命运。 他曾和洛宾一起堕落,玩遍一切人与人之间最隐私、最禁忌的游戏,突然间,洛宾停止了——为了他爱上的人而改变。 他在旁边看着洛宾的转变,有时带着冷眼,有时也会推波助澜一下,想知道——洛宾是否真的得到了救赎,因此也发现,洛宾越爱高希平,在感受到幸福与甜蜜的同时,不安感却也愈发强烈。 “他那么好,我觉得自己满身污秽,配不上他——”洛宾充满自责地说道:“如果我知道会遇见他,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更好!” 这话曾让他深深一窒,听到洛宾在否定他们的过去,也令他自惭形秽起来,可却也不得不恨——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抹煞他们过去共享的。 可他也好奇,为什么高希平可以带给洛宾这样的转变,莫非——他真是“幸福的青鸟”?! 所以当洛宾死时,虽对好友有些歉疚,他仍毫不犹豫地去追求高希平,希望能够拥有这只幸福的青鸟,当其逃避时,更是奋不顾身砸下人力与钱财,希望捕捉住这只青鸟。 只是——他失败了。 因为这只青鸟执着地追求他要的,而他……是不被青睐的。 握住洗手台的手因紧握而发白,他深吸口气让紊乱的心绪恢复正常。 舀了水泼洗脸庞,擦干,然后才直起身子。 拿起桌上的X光片挂起来,继续吴品渊闯入之前的工作,一边看片,一边做记录。 完成工作后,他走出房间,在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前,正好看到蓝翎推着冀东玄的轮椅到医院前面的庭园“散步”着,他忍不住伫足观察他们——一如这两个月他经常做的事。 他一直看着蓝翎,想要知道她到底有何特别?为何可以让两个男人都爱上她?可他看来看去,就是不知道她有何非凡之处? 照顾行动不便的病患,通常要比一般病人还要有耐心和毅力,以及够高的情绪管理,不仅要面对病患日渐恶劣的情绪与脾气——因为受制,无法自由行动的挫败感导致,更要全天候的陪伴。 而蓝翎出人意料地做到了,她牺牲了工作、时间,完全待在医院陪着冀东玄,帮忙看护。 两个多月了,他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退缩之意,只见到她沉稳地应付这一切。 他实在无法不好奇,她对冀东玄的“爱”,可以让她如此无怨无悔地做到吗? 收回视线,不想再看,再看只会使他心中更加沮丧。 走没几步,却发现另一个人也在注视他们,那人正是冀东玄的未婚妻。看到她,他并不惊讶,因为这两个月来,她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看冀东玄,但并不是当面,而是远远地、不让人发现的看着。 而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她都会来询问冀东玄的状况。 走过去。“刘小姐。” 刘欣慧转向他。“卢医生。” 在她身边站定,同她一起看着那两人。 “今天还是不去跟他们打招呼?” 她摇摇头。“何必那么麻烦呢?看到他们这样……我更像个局外人。”既离开,就不该回头,但她的心和脚却不听使唤,一遍遍地跑到医院,像做坏事的小偷,只能远远地、偷偷地看着他……深吸口气。“他腿伤如何了?” “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将石膏拆下做X光检查,如果腿骨完全愈合,就没什么问题,可以准备做复健的工作,当然——也可以证明一件事。”不知怎地,他突然变得不在意任何事了。 “什么事?” “他是否真的下半身瘫痪了。” 欣慧皱眉。“你之前不就已经确定了吗?” 他耸耸肩。“有吗?当时有一些误判,这两个月的发展情况有点出人意料。”其实他不是误判,只是在对她讲解时,将那“可能”说的比较小声,或者是“省略”没说,他已记不得了。 误判?!她瞪着他,表情是难以置信,这种事能误判吗? 一股冷意从她的脚底窜起,全身有些发抖。“你、你不是说,他下半辈子都会半身不遂,复原机会不大?” “我是说——‘如果’他真的下半身瘫痪,那他复原与否的机率各占一半,但都需要时间。”他停了一下,他的确是故意误导她的,但他不会道歉。“经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他下半身的神经都还有反应及感觉,所以当初只是短暂性神经麻痹失感……不过即使现在,我也不敢百分百说没事,一切都得等拆了石膏才能真正的判定。” 欣慧咬紧牙,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把这个医师给宰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所做的,她转过身,两手紧紧抓住窗台。 对!时间……为了那不知期限的复原时间,她不敢贸然的拿自己的人生去赌,所以她选择了── 放弃! 虽然她有很多放弃的的理由,其中以他的“出轨”为甚,这场祸事也是他自找的,没有人能指责她的不是,甚至连家人、朋友、同事都支持她这么做。 可是她还是后悔了──为了一个她不想面对、深思的理由。 虽然还是很恨冀东玄这样待她,也认定这一切都是他自惹的报应,可是午夜梦回,想到他……依旧会心酸。 每当她在医院看到蓝翎那样尽心尽力的照顾冀东玄时,她的心如针刺一般的烧热,不应该是这样的!再他身边照顾他的人,应该是她啊!她才是最名正言顺的人! 可──她自己亲手将这份权利让出的。 每次来探望,她都告诉自己,来看他们的情况是为了让自己死心,只是……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放下。 如今听到冀东玄不会下半身瘫痪,也就是冀玄东的未来不再会是灰暗的,而她却…… “太迟了……太迟了……”她喃喃自语道,莫名的内疚袭上。不该丢下他的,不该…… “什么太迟了?”他明知故问道,眼神带着嘲讽地望向那两个人。什么爱情呀!其实都只是海市蜃楼,根本经不起考验,他原本也想看那一对会走到什么样的地步,只是他愈来愈感到烦躁无聊,不想再玩下去。 欣慧没有理他,只是一迳的盯着冀东玄和蓝翎他们两人。 “你还爱着冀东玄吧?”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爱与恨真的是一体两面,她的恨有多少,爱就有多少,只是她不愿意承认,如果她真不在意,以她的个性,早就不顾一切提出分手了,哪会让他有机会这样伤她?!偏偏……就是放不了,对他完全没辙。 “爱又如何?他又不爱我了……”即使有,也因为她的弃而不顾消失了吧! 蓝翎终究赢了她,得到冀东玄。 “事情倒也未必不可挽回。”卢维德语气淡淡地说道。 欣慧缓缓转过头看着他,原本悲伤的眼神亦渐渐变得清明和锐利。“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你还爱着他,那就没理由不去争取,难道你想让幸福的青鸟从你的手中飞走吗?”卢维德突然觉得全身充满了力量。 他想自己终究还是属于肉食性的野生动物,得要不停地去掠夺、掌控,才会得到满足跟快感,所以──青鸟不敢停在他手上,也是有道理的,因为怕被他一口吃掉。 如果他有权力摆弄其他人的命运,那又如何?他倒想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坚持和追求的。 fmxfmxfmxfmxfmxfmxfmxfmx “我回房间去拿东西。”蓝翎柔声说道。 冀东玄轻轻点个头,直到感觉蓝翎离开,他才将视线移向她,目送她的背影。 “我会好吗?”在发现自己满身是伤、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时,他抑不住惊慌地问道。 蓝翎微笑地对他说道:“会的!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来做复健,很快地,你就可以站起来跑跑跳跳。” 冀东玄再一次试着想拉起自己的双脚,可没用,裹着坚硬的石膏,他上半身完全拿它们没辙。 骗人!都已经好几个月了,为什么他的腿还是没有进展?! 颓然地倒坐回轮椅上,无法抑止的恐慌再度浮现。 如果他一辈子都得要这样,那怎么办? 这些时日,如厕、净身、吃、行等基本生活所需,处处都得依赖人帮忙、扶持,这一辈子从没像此刻这般的窝囊! 这样还算是人吗?人再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突然旁边爆出欢笑声,他转过头,是一群年轻人正围着一个与他同样坐在轮椅上的女生,而她正笑着极力推拒她的朋友们在她的石膏脚上作画、留念。 看到这一幕,刺眼得很,他别过脸,然后推动轮椅,让自己离开那笑声的范围。 出事后的第一个月,他的朋友、亲戚和同事都会来探望他,可才过了一个月,来探望他的人愈来愈少,好几天都难得见到一个…… 其实他应该感到高兴,毕竟愈少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愈好。 他真的感到恐惧,他会不会被丢下?排拒在众人之外,尤其公司的事…… 目前他的职务由总经理兼任,想到此头就痛,一旦被总经理接手,要再拿回,又岂是那么容易?更何况还有刘欣慧…… 想到她,他就怒火中烧。 怎么会有这种现实的人?一知道他腿断,居然不见人影,还要跟他解除婚约,这样的事她也做得出来,真够冷酷的! 但另一番矛盾的是——是他先决定不要她的,只是还没说出口。 可他不明白,难道这三年的情谊,让她来探望他一下都不行吗?哪怕是来大吵大闹都可以,这样不闻不问,只是教人难堪,还有莫名的……郁闷。 他对她并非无情,她为何可以对他这么绝情? “饭来喽!”蓝翎?着便当走过来。“是你最喜欢的鸡排便当。” 看到蓝翎,另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 “你……你会在我身边吗?”他清醒后问她道。 她点点头。“会!我一定会在你身边,直到你康复为止。” 她答应了在旁边看护他,而且也做得很好,这点连他的父母都没办法做到,他们忙于工作,无法分神照料他,所以请了一个看护协助蓝翎,两人轮流…… 但——他却愈来愈无法接受这个情况。 她脸上总挂着微笑,从未流露出对于照顾他的不耐或抱怨,虽知她是为了让他安心,所以总以最好的情绪面对他,但是——他看了无法不发火。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是蓝翎害的?!如果不是她突然向他提出分手,他又怎么会想回头找地,然后发生这些事呢? 他的残废,是不是有让蓝翎称心如意呢?因为她终于可以完全的霸占住他…… 会这样吗?是这样吗?他突然觉得她变得好恐怖!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她的设计呢?他无法抑制自己的胡思乱想。 而当厘不清头绪时,他对蓝翎的烦躁感便会升到最高点,忍不住对她大吼大叫,只是——事后换来的是更多的懊恼和后悔。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换回健康的身体,而不是像此时此刻这般的窝囊,更不是如此依赖蓝翎,让她见到了他所有的不堪和懦弱。 可这一切他依旧无法控制。 “我不要吃鸡排便当!我吃腻了!”他故意挑衅地说道。 “可你刚刚明明说要——” “我改变主意,不行吗?” 蓝翎垂下头,不发一语。 对他大吼大叫、骂他呀!不要像一个小媳妇般的逆来顺受,这不像她!不像他认识的蓝翎。 但——她并没有如预料般的发火,抬起头,脸上表情不愠不火。 “我还有买排骨跟腊肉的,你想吃吗?”她扬起手上的便当,笑问道。 他瞪着她。她很清楚这些都是他喜爱的,难不成,她早预期他会这样闹脾气,所以先做了准备?! “我都不要!”他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也清楚自己正把所有因行动不便而产生的挫折和怒意都发泄在她身上,可他无法克制。 蓝翎点点头。“那等你想到要吃什么,再跟我说好了。” 她把便当拿给看护,要她先去吃饭,看护离去后,只剩下他和她。 蓝翎走到他的身后。“我们到处去晃晃,好吗?” 他闷不吭声,而她当他默许,就推着他在庭院内逛晃。 数分钟后,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如果我生气可以让你快点好起来,我一定会这么做!” “……对不起。”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歉,但道歉并不会让他心里好过。 “那可以吃鸡排便当了?”她没有放过机会。 “……嗯!”接过便当,拿起筷子开始吃着,不知怎地,这鸡排在他口中如同嚼蜡一般,索然无味。 吃完饭后,蓝翎推他回房,当她与看护合力将他抬回床上,他反常的未埋怨或抗拒,只是安静不语。 “先睡个午觉吧!”蓝翎为他拉上被子。 他闻言闭上眼睛,一会儿,他听见蓝翎及看护走出房间,这才又睁开眼。 他转过头看着窗外,想看外面的天空,但窗帘已经被拉上,而他却无力拉开,让自己心想事成。 这时,又有脚步声走进病房来,以为是蓝翎,所以他没有转过头。 “东玄……” 熟悉的呼唤令他一僵,这是……欣慧?!他立刻转过头。 真的是她! “你干来?”他的声音无法不愤怒。 “我不能来吗?好歹我们也订过婚了。”欣慧轻轻地说道。 东玄用力抓紧被单。“你太现实了!一发现我出事,你就立刻解除婚约!” “是你先薄情,又岂能怪我寡义?你为什么要去找蓝翎,如果没去找,不就没事了吗?这都是你自找的!” 他语塞。 欣慧深吸口气。“算了!我不是来这里跟你吵架的!” 别过脸。“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提供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鼓起所有的勇气说道:“我们复合的机会!” 一听到此,冀东玄傻愣住了,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你……要跟我复合吗?” “对!” “为……为什么?”这实在太难教人相信,欣慧怎会这么做? 欣慧看着他一会儿,像过了一世纪般地走到他面前,然后蹲下来。一看到她的表情和目光,他的胃重重一击。“你……” 在他们刚相恋时,她总是用这样的表情和目光在他们私下相处时看着他,直到——他不再注意这个表情和目光,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欣慧放下自尊和所有的自傲,定定地注视他。“因为我可以提供你目前最需要的东西,而那是蓝翎无法提供的。” 东玄瞪着她。“是什么?” 欣慧微微一笑。“你的复原!” 嗄?他闻言,哑然无语地望着她。 尾声 “你好吗?” “我很好,你呢?” “好想你……” “我也是……” 分隔数月,再度踏上岛,竟有隔世之感。 上回来访是夏天,再度踏上竟已入冬了。 港口依旧热闹,小贩依旧热情兜售岛上特有的名产。 “小姐,要买海草冻吗?好吃喔!”一位阿婆拿着篮子走向她。 “好呀!给我两盒。”她把钱递给阿婆,知道她们采集海草的辛苦,更知道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煮出这一碗碗的海草冻。 “多谢、多谢!咦?小姐,你看起来很面熟……”阿婆偏头看了看她。 她则露出甜甜的微笑回应。 “啊!你是缘投仔的女朋友嘛!好久不见了!” “是呀……咦!阿婆,你干?钱你拿去没关系。” “不行啦!你是缘投仔的女朋友,是自己人啦!免钱、免钱。” “不行!不行!你不收钱,我就不敢拿了……” 在与阿婆一阵推托之后,她略占上风,不过阿婆又送了她一条鱼片,让她不好意思,也不敢再拒绝——一如第一次来到岛上时。 “阿婆,你知道伊在哪吗?”没事先通知他就跑了回来,为了省下满岛寻他的大工程,索性直接先问。 “你讲缘投仔喔?” “是的。” “他现在是在小学里教音乐,你可以去学校找他啦!” 教音乐?!她又惊又喜,他怎么没眼她提过?!“谢谢阿婆,我这就去找他!” “好!再见!” “再见!” 走在对她已然熟悉的街道上,步履异常的轻盈,脸上则洋溢着欢喜的微笑,即使岛上已带冬意的强劲海风不停地吹刮在她脸上,依然带不走浓烈的笑意。 原来—— 能活得自在、心安,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全身的感觉也变得鲜活、敏锐起来,清楚地感受到整个空气的流动,天可以那么的蓝,阳光可以那么温暖,而海潮的流动,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却似可以感觉到海流的方向。 来到了阿婆说的国小,从校门守卫口中得知高“老师”的所在位置,便依着指示来到音乐教室,才一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悦耳的音乐声。 也不顾地上是否干净,便席地坐了下来,背靠着教室墙壁倾听着。 他弹的是萧邦的钢琴曲,那醇厚优美又带着一点点感伤的乐音,让她的心沉静下来。 回想到第一次和希平碰面的情况,虽然今天的情况跟那时很像,但心境已大不相同。 所有不安和悲伤的情绪都消失了,现在有的只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 仰望着天空,不由得在心中开始写一封信。 亲爱的你,该怎么跟你述说此时的心情呢? 觉得自己好轻、好轻,似乎可以乘风而上,直到无垠的宇宙里,然后让自己和星儿融为一体。 可又迫不及待地想留在这里,因为想见你,想看到你惊喜的表情,想要冲到你的面前大声呼喊:“我来了!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这四个字对我而言,走多么弥足珍贵,但我定满怀着期待和感激的心情面对这一切。 是的!是感激。 原来——不再质问上天安排什么样的命运给你时,才会发现处处都有活路。 你不信吗?那我说给你听。 冀东玄脚伤好了,没有下半身瘫痪之虞了,再过一些时日的复健,他便可以行动如常了。 最重要的是,他向我提出分手,决定和刘欣慧复合,而刘欣慧也愿意原谅他,回到他的身边…… 有没有觉得好奇妙,绕了这么t大圈,事情好像都再度回到了原点…… 我猜你会问——为什么冀东玄会向我提出分手? 原因有很多—— 或许是——这几个月来,他并不大欣赏我的陪伴,因为我会对他大小声、会强逼他吃药、会强推他到外面晒太阳,一点都不乖乖地听他的话,一反过去做下属时的唯唯诺诺,让他不太好受。 或许是——刘欣慧又愿意回到他的身边,并且主动表明提供最佳的复健医疗协助,他在仔细考量下,明白了光是我“有心”的陪伴看护,还不如接受最顶级的复健照顾…… 对这点,我真的不怪他,也不惊讶,如果不是他够自私、够自信,以前的我又怎么会被他吸引住?! 何况这次的重伤真的打击他极重,人不论再怎么有才华、意气风发,一旦没了健康的身体,什么都尔谈,更遑论情和爱。 冀东玄很清楚,想要从人生中再度站起来,唯有再夺得健康,而在面对自己的人生时,他一定会为自己打出最佳的算盘。 因此,我不仅不难过,反而给予深深的祝福,因为只要他能再度恢复健康,我就心满意足了。 而唯一让我吃惊的是刘欣慧的决定,对于她肯再度接纳背叛她的男人,这样的胸襟以及考量,是我所望尘莫及的,但当她找我摊牌时,我确切地知道,她真是爱惨了他,可我也真服了这名聪明的女子,她总能轻易地找到有利的那一点,并善加利用。 在明白了这一点后,为自己感到有点悲哀,对以前的自以为是感到羞愧,以前凭什么那样笃定,只要拚命地去爱人,就有资格得到回报呢? 而另一个会让冀东玄决定分乎的重要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发现我已经不能全心全意只注视着他了…… 为什么爱情可以来去那么快?这是我在那段时间不停思索的问题。 后来我确切地知道,在我变心的刹那,就是在我决定不再爱他的那一刻…… 覆水难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明白,我也明白,所以这回——真的是彻底分手了,干干净净的。 我没哭,也不难过,只有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我太寡情了? 现在——我终于知道,不管是想爱人,或是想要被人爱,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可缺呀! 你说是吗?———— 从音乐教室传来了热烈的掌声,让她从心信中惊醒过来,而伴之而来的下课钟声,让她赶紧站起来,果然没一会儿,听完“谢谢老师”后没几秒钟,大门立刻被拉开,如小蝌蚪般的孩童们便冲了出来,嘻嘻哈哈、跑跑跳跳,一窝蜂地跑离教室。 确定学生都走光后,她才站到门口,深吸口气,然后慢慢走进去,看到了那立在钢琴前的身影,视线突地变得蒙眬。 阳光从窗外落在他身上,形成了天然的光晕,就像一个会发光的天使。 她想叫他,可是却发不出声音,原先想好的那一大段心语,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有感应一般,希平转过身,看到她,愣了愣,然后缓缓绽开笑容,展开他的怀抱。“你回来了!” 她毫不迟疑地走进他的怀抱,将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的胸前。“我回家了!” 【全书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toptw】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